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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六章 酒話 真言

    天剛擦黑,龍門客棧就打了烊。

    日將偏西的時候,客棧內的酒客就已走了個精光。

    醉客之意不在酒,沒有楊花姑娘的小曲兒,這酒,喝起來就沒甚意思了。

    客棧並無留宿的客人,畢竟是新店。

    闞畫子窩在櫃枱後仔細照着鏡子,左看右看,又舉起手了中牛角梳,一邊梳一邊說道:「我的薇薇姑娘,你就不能多唱幾首曲兒麼?咱這客棧,本就沒有人來投宿,就指着多賣些酒賺錢呢,現在可好,你這曲兒唱的少了,這酒賣給誰去?」

    柳薇薇半趴在桌上,單手托腮,另一隻手拎起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瞥了闞畫子一眼,沒有理他。

    姚靜致關好了門,轉身小跑了回來,坐在柳薇薇身旁,衝着櫃枱那邊招呼道:「先生,快來吃飯吧!」

    闞畫子沖姚靜致笑了笑,「馬上,馬上!」

    柳薇薇端起酒杯,輕輕晃了晃,放在鼻輕嗅了幾下,面露陶醉之色,隨後將之放在唇邊,小酌一口,將酒杯放在桌上,伸了個懶腰,對姚靜致說道:「靜兒,餓了抓起筷子吃就是了,不用等他。」

    他,自然是那個依然在梳頭的闞畫子。

    姚靜致抿着嘴搖了搖頭。

    柳薇薇伸手揉了揉姚靜致的頭,輕笑了一下。

    轉頭看向闞畫子,「你有完沒完了?頭髮梳得跟狗舔的一樣光溜給誰看?」

    正用雙手沿着雙鬢向後捋頭髮的闞畫子一愣,隨後一本正經道:「頭可斷,血可流,風度不能丟,這男人吶,相貌是天生的,可氣質是要自己養成的,而這髮型呢……」

    「行了,行了,你到底吃還是不吃?沒看見靜兒都餓了?」

    柳薇薇瞪了闞畫子一眼。

    「姑姑,我還成,不算餓的,今日吃飯比往日還早了不少呢。」

    姚靜致在旁小聲說道。

    柳薇薇看了姚靜致一眼,姚靜致立刻把嘴巴閉上,低着頭,不敢看她。

    姚靜致是真的不太敢看薇薇姑姑的眼睛,無論姑姑是生氣,抑或是笑,他都不敢看。

    先生曾為此笑話過他,只不過,笑話過後,先生又告訴他,這其實也沒什麼,不敢看是件好事,省得魂兒沒了。

    先生的話嚇了姚靜致一跳,眼睛瞪得滾圓。

    好好的人,魂兒怎麼會沒了呢?

    先生就只是笑了笑,告訴他,你還小,有朝一日你長大了,就什麼都懂了。

    說道有朝一日的時候,先生就莫名地笑了。

    闞畫子從櫃枱後走了出來,手中托着一個不大的酒罈子。

    夾了口菜的柳薇薇皺了皺眉,「說讓你換個廚子你也不聽,這菜做得這般口重,卻是白瞎了我這壺酒了。」

    示意想要給自己倒酒的姚靜致吃飯,闞畫子自己倒了碗酒,將之推到柳薇薇身前,「是你那酒不行,所謂入鄉隨俗,在這涼州,就得喝西北的酒,來,嘗嘗這個!」

    柳薇薇搖了搖頭,「這酒太烈了,喝不慣!」

    闞畫子輕笑了一下,將酒碗拉了回來,端起一仰脖。

    「既來之,則安之,多年之後,這裏只會有開客棧的楊樹與楊花,世間卻無闞畫子與柳薇薇,你早晚都會習慣的。」

    酒碗落在桌上,闞畫子抓起了筷子。

    皺了皺眉,他自說自話道:「明日我得找老黃聊聊了,這鹽也是要花銀子的,再說了,自己人吃飯,又不用賣酒,這菜做這麼咸幹什麼。」

    正在端着碗奮力扒拉飯的姚靜致抬起頭,使勁嚼了幾口,將口中的飯咽盡,衝着坐在對面的闞畫子說道:「先生,我在給黃伯打下手的時候聽他嘀咕過,這青菜太少了些,怕不夠吃,所以放鹽的時候就多放了些。」

    闞畫子瞄了眼姚靜致的碗,「好小子,難怪你只吃肉不吃菜呢……」

    「不是,不是~」

    姚靜致連連擺手。

    「人靜兒是捨不得吃,看把孩子給急的。」

    柳薇薇捏起一顆水煮花生,一邊剝皮一邊說道:「我說你又不缺銀子,雖說這裏青菜稀缺,可這點錢你還是花得起的吧?」

    「姑姑,我算了一下,這兩日咱們的進賬比前幾日可是少了好幾成呢~」

    偷瞄了柳薇薇一眼,姚靜致小聲說道。

    柳薇薇知道姚靜致為何會突然說出這句話來,玉手一揚,手中的花生劃出一道弧線,砸在了姚靜致的額頭上,姚靜致一縮脖,伸手抓起掉在桌子上的花生粒,放入口中。

    「傻靜兒,你先生的錢多的是,要是靠賣酒為生,咱們早就餓死在這裏了。」

    自斟自飲的闞畫子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怎麼?我說的不對麼?」

    柳薇薇似乎沒有什麼食慾,只是在那剝着花生,小口小口地喝着從巴州帶過來的酒。

    闞畫子拿起了筷子,給姚靜致夾了一筷子青菜,「靜兒,吃些青菜吧,對身體好!」

    姚靜致咧嘴一笑,「嗯!」

    就着碗中的青菜,扒拉兩大口飯,姚靜致有些含糊不清地說道:「先生,涼州真好,總能吃上肉!」

    闞畫子笑了笑,「喜歡吃肉就多吃些,好能長得更高些!」

    「那先生小時候要是生在涼州就好了!」

    姚靜致面露遺憾之色,抓起一塊兒熟肉,一邊撕咬一邊說道。

    「咯~咯~」

    柳薇薇突然笑出聲來,伸手一點姚靜致的額頭,「靜兒,你可真是個好孩子!」

    美人一笑,乃世間最美的風景。

    哪怕她笑所笑之人,是自己。

    男人絕不會因此而心生不滿,反而會覺得榮幸至極。

    闞畫子自然不會放過這般風景。

    只是他的目光,只在那張精緻的臉上掃了一眼,便很自然地向下移去。

    由於身穿涼州服飾的緣故,想像中那顫巍巍的畫面並未出現,闞畫子暗道一聲可惜,收回目光,他乾咳一聲,對姚靜致說道:「食不言!」

    姚靜致也不知道微微姑姑因何突然發笑,正咧着嘴跟着在那傻笑,見先生似乎有些不悅,才明白應該是自己說錯話了。

    他沒有問先生為何酒客們喝酒吃食的時候可以那般喧譁,他也沒問先生為何先生與姑姑也可以在飯桌上聊着閒天,他只知道先生說過,「食不言,寢不語」。

    平日裏他吃飯的時候是不會主動開口說話的,雖然先生的語氣並不重,可姚靜致的心中依然很是懊惱。

    快速將碗中的飯吃光,姚靜致放下碗筷,對闞畫子說道:「先生,我吃完了!」

    闞畫子點了點頭,「去吧!」

    姚靜致輕輕鬆了口氣,看先生的樣子,好似不是很氣。

    犯錯誤不可怕,最讓人難以釋懷的,是因為自己的錯誤而令自己在意的人,失望,傷心,或是生氣。

    姚靜致最在乎的人,就是闞畫子。

    因為店中並無投宿的客人,客棧打烊之後,並無夥計留於客棧之中,收拾碗筷,給先生和姑姑燒熱水的活計,便落在了姚靜致的身上。

    像往日一般,吃完飯的姚靜致向後廚走去。

    柳薇薇伸手抓起一塊兒熟肉,撕下一縷肉絲,放入口中,細細嚼着。

    秀色可餐!

    闞畫子真想立刻揮毫潑墨,將眼前這一幕落在紙上,這種衝動已不止一次湧上心頭了,可他卻從未動過一次筆。

    他怕。

    自詡天下畫技無人能出其左右的闞畫子,第一次對自己的畫技產生了懷疑。

    畫終究是死的,縱是他的畫技再高,也無法將眼前之美盡現。

    柳薇薇微微蹙眉,吃個飯都不得安生。

    闞畫子接連幹了兩碗。

    酒再烈,也壓不住他心中的那份火熱。

    壓不住也得壓。

    柳薇薇之所以選擇同闞畫子一起離開巴州,除了為了遠離揚州那位一直惦記她的那個人,更主要的是,她相信闞畫子。

    不是因為闞畫子修煉了那種奇怪的功法,而是因為,她相信闞畫子的為人。

    連師父都不會相信的她,竟然會相信總是色咪咪看着她的這個人。

    當然,她最為相信的那個人,卻是不在這裏。

    而之所以這般相信闞畫子,是因為闞畫子與那個人私交甚好。

    闞畫子再倒一碗酒,柳薇薇卻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傳過來麼?」

    如一盆冷水潑頭,闞畫子熾熱的內心瞬間冷了下來。

    生來驕傲的他,自然是不會對柳薇薇用強的。

    一個人男人,若只想着用蠻力去征服女人,那與野獸又有什麼區別?

    闞畫子沒有告訴柳薇薇,他之所以願意帶着她遠走西涼,根本不是因為那個寧雲輕那個傢伙。相反,雖然他也很痴迷於柳薇薇的美色,但對於寧雲輕選擇離開這件事上,他是不贊同的。

    極其不贊同。

    男人若真的愛一個女人,絕不是以得到她為最終目的,而是希望她過得幸福。

    端起的酒杯又放了下去,他搖了搖頭,「沒了樓主這層身份,想打探些消息可是沒那麼容易的,況且眼下涼州已無多少我可以調用的人了。」

    「更何況現在寧書生人在青州,就算他有心送信過來,只怕也沒那麼快的。」

    一聲幽嘆,柳薇薇伸手一抓,將闞畫子的酒罈子提了過來,仰頭便喝。

    闞畫子從未見女子這般喝酒過,還是這般美的女子。

    一個求醉,

    一個已醉。

    酒罈落地,驚醒了兩個人。

    淚水就像她心中那抑制不住的思念一般,噴涌而出。

    看得心都碎了的闞畫子想安慰一下柳薇薇,抬起的手臂卻沒有放下去。

    他不敢。

    柳薇薇卻突然一下子趴到了他的左肩之上,嚶嚶地哭了起來。

    又是一聲嘆息。

    嘆息過後,闞畫子端起酒碗,梗着脖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之所以梗着脖子,自然是怕自己的臉與她的頭,離得更近。

    還是因為不敢。

    不敢,是因為足夠喜歡。

    真正的喜歡,是不會有輕薄的念頭的。

    難熬,真的很難熬,闞畫子已經很小口地喝了,可當酒碗見底的時候,她依然在他的肩頭上抽泣。

    喝酒的時候,他起過無數次念頭,想將她抱在懷中,告訴她,沒了他,可是還有他。

    可惜,念頭終究只是念頭,就好像那四季之始的夢一樣,夢時令人陶醉,夢醒之後,卻愈發讓人惆悵。

    因為這一切,都只是虛妄。

    柳薇薇是個聰明的女子,而聰明的女子,是不好騙的。

    闞畫子沒有想過要騙她。

    雖然思念也是一種幸福,可人終究不能活在幻想與期待之中。

    當酒罈子落地的那一刻,闞畫子知道,她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了。

    離開巴州的時候,柳薇薇第一次動用自己身為初任「情主」的權力,就是給「詩主」寧雲輕送去一封密信。

    這也是她唯一一次動用「情主」的權力。

    雖說青州與涼州相距萬里,可若姓寧的有心,以他的手段,自然可以將消息送到涼州。

    沒有消息,就是柳薇薇最不願收到的消息。

    肩頭終於不再抖動,闞畫子如釋重負,輕輕吐了一口氣,轉過頭來,抬起手,輕輕地拍了拍柳薇薇的肩頭。

    說拍,其實也算不上拍,不過是用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而已。

    柳薇薇直起了身子,背過身去,用衣袖拭了拭眼睛。

    「想喝的話,我陪你!」

    闞畫子有些恨自己,他從未有過如此口拙的時候。似乎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可一張嘴,卻只能幹巴巴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話說得一點也不漂亮。

    如果柳薇薇是個男人,這話說得就很兄弟了。

    可惜她不是。

    深吸一口氣,柳薇薇轉過身來,看着臉似乎變得更黑的闞畫子,瞪了一眼,「怎麼?想趁機把我給灌醉了?」

    「沒……沒有的事,你……你怎……怎麼這樣想我……我呢?」

    闞畫子臉漲成豬肝色,忙解釋道,「我……我……」

    見闞畫子面露窘相,柳薇薇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想不到堂堂『畫主』大人也有這般難堪的時候!」

    闞畫子白了柳薇薇一眼,站起身來,又去櫃枱後取了一壇酒。

    還有一個空碗。

    拍開封泥,闞畫子自己倒了一碗,將酒罈放於桌上,不再理會柳薇薇。

    那個空碗卻被他放在了柳薇薇的身前。

    「喝就喝,醉就醉,你要有這個膽子,姑娘我認了!」

    說完,柳薇薇自己倒了一碗酒。

    端着酒碗的手抖了一下,闞畫子沒想到柳薇薇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微頓片刻,他將碗中酒一飲而盡,輕輕搖了搖頭,「身為男人,我自然有這個膽量!」

    瞥了柳薇薇一眼,他繼續說道:「只是……」

    「只是什麼?」

    柳薇薇的眼神有些迷離,端着酒碗微晃着身子。

    「女人的話啊~」

    闞畫子搖了搖頭,「不可信!尤其是醉話。」

    「那又如何?你若得逞了,我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又有何區別?」

    「別把我想的同那些男人一樣!」

    「能有什麼不一樣?說來說去,還不是惦記我的身子?」

    「非也,我是惦記你的人!」

    「這又有什麼區別?」

    「自然有!」

    柳薇薇嗤笑道:「男人吶,沒一個好東西,怎麼?陪你睡覺還不滿足,還要女人心甘情願地為你洗衣做飯,柴米油鹽,最後熬成一個黃臉婆,這就是你所謂的區別麼?」

    「生活不就是如此麼?那我且問你,如果是他的話,那你會不會願意去做那些事呢?」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隨後痴痴說道:「衣帶漸寬終不悔……男人啊,是女人這輩子都躲不過去的劫!」

    看着柳薇薇那說不出是笑,還是哭的臉,闞畫子忽然覺得心口有些堵得慌。

    他娘的寧雲輕,這麼好的女人,竟然一點也不知道珍惜。

    拎起酒罈,看了眼柳薇薇的空碗,闞畫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將之斟滿,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碗。

    「我想忘了他……」

    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柳薇薇盯着闞畫子。

    闞畫子明白柳薇薇的意思,只不過,他堅信她醉了。

    「你喝多了~」

    「我就是要醉,醉了才好能忘掉一切……」

    一隻手搭在闞畫子的肩上,柳薇薇喃喃道:「你是個好人,我知道你會對我好的……」

    身子微震,闞畫子挪了挪身子,「你這又是何必?」

    「都開始張羅給我找男人了,與其便宜他人,還不如留給你自己……」

    闞畫子喝了口酒,「有些故事,編得像,他們才會信!」

    「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柳薇薇似乎沒有在聽闞畫子說的話,又或者,她根本沒有在意這些。

    闞畫子皺了皺眉,「你小瞧我了,我若真想,又何必要等到今日?」

    「是不想,還是不敢?」

    自己倒了碗酒,柳薇薇端起酒碗,翻了翻眼睛,「今日?」

    酒水在碗中蕩漾着,卻未灑出一滴出來,,「有朝一日的日?」

    「什麼有朝一日?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闞畫子夾了口菜,「其實老黃的手藝還是很不錯的,這肉煮得別有一番滋味。」

    「呵~就你這樣,還男人?」

    柳薇薇嗤笑了一下,將碗中的酒喝盡。

    將手中的筷子放下,闞畫子挺了挺腰,正色道:「這才叫真男人!」

    「真男人?守着風花雪月秋香這三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而做那柳下惠?我看你是捨不得你這身功力吧!」

    闞畫子搖了搖頭,「你難道看不出來麼?」

    「看出來什麼?」

    「她們都是他的人。」

    「他的人?」

    柳薇薇皺了皺眉,隨後驚呼道:「是他?可,為什麼?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猜的,至於為什麼,你說為什麼?還能為什麼?」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以你的長相,的確不難猜,以他的性格,也的確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你這麼說,可就有些過分了!」

    「難怪你會主動請纓來到巴州,想必那時候已經做好打算了吧!」

    「不然呢,莫非你真的以為我是為了你才來的?」

    柳薇薇瞪了闞畫子一眼。

    闞畫子嘿嘿笑了兩聲,端起碗喝了一口酒,稍微向柳薇薇那邊探過頭去,故意壓低嗓音說道:「薇薇啊~告訴你個秘密!」

    「沒興趣!」

    柳薇薇捻起一塊兒熟肉,慢慢嚼着,卻是沒了方才的醉態。

    女人的話,果然不可信。

    闞畫子尷尬地笑了笑,「也算不上什麼秘密,你姑且聽聽就好。」

    柳薇薇瞥了闞畫子一眼。

    「其實我那個功法,也未必需要一直保持元陽之身的。以我現在的狀態,若想功力有所突破,其實是需要找到一個心愛的人,與之雙……」

    「就這?你以為我會對這個感興趣?」

    柳薇薇打斷了闞畫子的話,「別想着我能幫你,機會給過你了,是你自己不想!」

    聽柳薇薇這般說道,闞畫子的麵皮變得愈發黝黑。

    女人果然不能惹,尤其是好看的女人。

    難看的女人撒起潑來讓人噁心,好看的女人講起理來叫人詞窮。

    端起酒碗站起身來,闞畫子抓着筷子坐在了柳薇薇的對面。


    「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我怕我會忍不住!」

    「你會忍不住?我可聽說了,你畫那些畫的時候,可是堪稱聖人的。」

    「你又是那些庸脂俗粉所能比的?」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是不是因為他,你才這般對我?」

    闞畫子沉默了片刻,輕輕搖了搖頭,抬頭看向柳薇薇,目光清澈,「因為真的喜歡,所以才不願你受委屈!」

    柳薇薇的眼圈又紅了,這次卻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

    「我想不明白,為什麼你明明知道我鍾情於他,你還會對我這麼好?」

    「我說過了,是因為真的喜歡啊!」

    闞畫子的目光之中儘是溫柔。

    「可你這樣,我會覺得對不起你的!」

    闞畫子笑了,「我是你大哥嘛,大哥對你好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

    再給自己倒了碗酒,將酒罈子放在自己這邊,「你還是喝那壺吧,酒喝完了,我再給你弄來就是了,之所以要你嘗一嘗涼州的酒,不過是為了讓你忘掉割鹿樓的柳薇薇而已。」

    「至於靜致,他將來會有他的生活,我雖收了他為學生,可他卻未必要跟在我身邊一輩子,人總是要走自己的路。」

    「所謂忘掉,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柳薇薇長嘆一口氣,抓起酒壺,卻又放下,「算了,還是少喝些,省得醉了還要被你給佔了便宜!」

    闞畫子嘿嘿笑了兩聲。

    「至於靜兒,我明白你話里的意思,以後我只看着他讀書就是了,其他事我就不瞎操心了!」

    說完,她盯着闞畫子突然問道:「那個常鎮慶究竟是怎麼回事?」

    「常鎮慶,哈哈,哈哈哈哈~」

    闞畫子突然大笑起來,一時間竟笑得直不起腰來。

    看着狂拍桌子,樂不可支的闞畫子,柳薇薇一頭霧水,「你這又是在發什麼瘋?」

    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闞畫子強忍住笑意說道:「真他娘的是個好名字,一個字,絕!」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在說什麼呢?究竟是什麼事,能把你笑成這樣?」

    「沒,沒什麼~」

    闞畫子擺擺手,終於忍住了笑意,瞪眼看向柳薇薇,「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麼?」

    「那你可得好好向姓寧的請教請教了……」

    說到這,闞畫子突然閉了口,心中有些懊惱,怎麼又提起他來了。

    好在柳薇薇似乎並不在意,只是問道:「一個名字而已,我有什麼需要問他的?」

    「對,對,就是一個名字而已~」

    闞畫子打了個哈哈,繼續說道:「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已經被那位公孫小將軍給盯上了。」

    「盯上我們?為什麼?」

    「能被盯上並不意外,畢竟公孫日月負責整個西涼城的安危,我們的出現,雖然算得上合情合理,卻並非合時宜。」

    「你是說……吐蕃?」

    闞畫子點點頭,「不錯,說起來,咱們這位西涼王才是我們中原人的驕傲啊!還有鎮北王,若是無他們戍守疆域、抵禦外族,咱們中原那幾位王爺,又怎麼會有機會在那爭來爭去的?」

    柳薇薇有些意外地看了闞畫子一眼。

    闞畫子知道柳薇薇這眼神是什麼意思,他捏起一粒花生,細細嚼着,接着說道:「是不是覺得這話從我的口中說出來,有些可笑?」

    柳薇薇搖了搖頭,「只是沒想到而已。」

    「是因為我之前做過的事?」

    柳薇薇抬手捋了捋額前幾根有些散亂的頭髮,端起酒杯,衝着闞畫子示意道:「敬你!」

    這次輪到闞畫子有些意外了,端起酒碗,他說道:「有些受寵了!」

    幹了碗中酒,他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滿是豪邁地說道:「大丈夫,當有所為!」

    柳薇薇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白了他一眼道:「這就醉了?」

    闞畫子抓起了酒罈,仰頭猛灌一氣,將酒罈子重重墩在飯桌上,他一抹嘴問道:「爺們兒不?」

    柳薇薇撇了撇嘴,「真不知道你們男人是怎麼想的,喝幾口酒就爺們兒了?」

    闞畫子擺了擺手,「你不懂,這不是酒,是痛快!」

    「痛快?」

    「不錯!真他娘的痛快!」

    「怎麼就痛快了?」

    闞畫子笑了,卻沒有解釋。

    方才柳薇薇敬他那杯酒的時候,他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種以前從未見到過的眼神。

    他讀懂了這個眼神。

    那是一種肯定。

    能讓女人,尤其是自己心愛的女人肯定,那是一件很讓男人驕傲的事情。

    畢竟,她是不可能在清晨睡醒之後對他說出那句話來的。

    因為他沒有機會,這輩子都沒有機會了。

    日久生情畢竟是要建立在兩情相悅的基礎之上,闞畫子知道,就是姓寧的不會再出現在柳微微的身邊,他也不會成為柳薇薇的枕邊人的。

    酒終究是會醉人的,而現在求醉的人,是他闞畫子。

    認命,不過就是一個念頭而已。

    一屁股坐在條凳上,他自說自話道:「幫他們做了那麼多事,現在老子不欠他們姓袁的了,至於那高官厚祿,本就非我所求,現在,我闞畫子要為我自己而活。」

    柳薇薇神色有些動容。

    她一心想要脫離那個人的掌控,卻忽略了那個將自己扶養成人的師父。

    雖然她知道師父將她帶大是有自己的計劃,可這份養育之恩,卻是不爭的事實。

    桌子對面,闞畫子似乎真的有些醉了,一個人在那絮絮叨叨地說着:「西涼是個好地方啊~你看看這裏的人,我們的酒為何賣得那麼好?」

    說到這,他抬起眼皮看了柳薇薇一眼,「當然,你的曲兒唱得也好!」

    「這是我們家,可別家呢?沒有唱曲兒的,不一樣門庭若市,熱熱鬧鬧的?」

    「說到底,還是這涼州的漢子,心裏痛快,痛快得很吶~」

    「比起涼州的漢子來,我們中原人吶,不如啊~」

    搖了搖頭,他嘆了口氣,「這是為什麼呢?」

    「是因為他們的骨子裏少了些血性,少了些恨!」

    「涼州人為何看不起咱們中原人?是因為咱們中原的商人,在看待事情上,習慣性地去權衡利益得失,而這權衡到最後,或許解決問題的方式,就變成了錢。」

    「錢吶,可真是個好東西啊~」

    「可有些東西,他是錢能衡量的麼?」

    「連他娘的那件事都能用錢來買,這都他娘的是什麼世道?」

    「飽暖思淫 欲,聖人說得有道理啊~」

    「這天下,也該亂一亂了,亂了好啊~」

    「人人都想着保命,就顧不上其他了~」

    「聽說吐蕃那邊的姑娘竟然會讓人隨意販賣,你說說看,這他娘的是人幹的事麼?」

    「老子要去解救吐蕃的姑娘去,老子最是見不得女子受委屈了~」

    「干他娘的~」

    酒罈子落在地上,喝了一肚子酒,又吐了一肚子酒話的闞畫子一頭栽在飯桌上,動也不動。

    「哎~哎~畫畫的~」

    柳薇薇抓起幾顆花生,向闞畫子的頭上扔了過去。

    闞畫子依舊動也不動。

    「這就醉了?」

    柳薇薇將信將疑,站起身來,走到闞畫子身旁,用手推了推他。

    「靜兒~快過來~」

    叮囑姚靜致將其先生扶到房間休息,柳薇薇輕嘆了口氣,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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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恨?為什麼要恨?」

    元夕滿是疑惑,反問道:「大師伯,您為何要這麼問呢?」

    秦斫看着元夕那雙清澈的眼睛,笑了笑,「那我再問你,這麼些年,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父母是誰?」

    「這個自然有啊,我又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元夕隨口說道。

    似乎覺得自己的話有些不妥,他吐了吐舌頭,咧着嘴笑了笑,繼續說道:「大師伯,我問過我師父啊,可他卻不告訴我,您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世啊?能不能告訴我?」

    見元夕的眼神之中帶着些許期許,秦斫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你的身世,我的確知曉,不過既然你師父並未將之告訴於你,想必自有他的安排,我就不在這裏多言了。」

    元夕用木棍扒拉了幾下火堆,笑了笑說道:「沒事兒的,師父說了,我早晚都會知道的。」

    人往往用着最不經意的語氣,說着最失望的話語。

    如果說有師父山居士在身旁的話,元夕的心緒絕不會像現在這般低落。

    轉頭看了眼馬車那邊,元夕的眼神又亮了起來,順手抓起一顆石子,他輕輕一甩胳膊,將石子遠遠地扔入河中。

    將元夕的情緒變化盡收眼中,秦斫喝了口酒,又問道:「那我現在再問你一遍,你恨你師父麼?」

    「先別急着回答我!」

    制止住剛要開口的元夕,秦斫看着元夕雙眼,「不要因為我是你的師伯,而覺得有些話不當講,師伯只是想知道你內心最真實的想法,當然,你若不願意告訴師伯,也可以不講,沒有關係的。」

    元夕見秦斫神情嚴肅,猶豫了片刻,開口說道:「大師伯,其實也沒什麼願意不願意的,要說恨,肯定算不上恨,不過小的時候還是有些怨師父的。」

    說到這,他偷偷看了秦斫一眼,「大師伯,您不會去跟我師父說的吧?」

    秦斫笑吟吟地搖了搖頭,將手中的酒壺遞了過去,「少年郎,酒量還不小,這壺中還有少半壺,你若不嫌棄的話……」

    「不嫌,不嫌~」

    元夕將秦斫的酒壺接了過來,將剩餘的酒倒入自己的空酒壺之中。

    見元夕如此率性,秦斫心中對這個師侄更是喜歡,笑了笑說道,「能有怨氣,才是正常,生為人子,你若不想不怨,那才是不該的事。」

    元夕喝了口酒,將酒壺提在手中,輕輕晃動着,「小時候很多事我都記不清了,聽師父說,我那時候總是吵嚷着要娘親,很是讓師父頭疼呢。」

    「能將你一個孩子帶這麼大,也的確難為他了。」

    秦斫嘆了口氣,「元夕,師伯對你沒有過多的要求,只希望將來你在知道事情真相之後,還能如今日這般不會怨恨你的師父。」

    「師父說過,當人習慣了某種生活之後,對於曾經種種,或許就不再那麼執着了。」

    元夕衝着秦斫笑了笑,「大師伯,您放心好了,這些年裏,我早已把師父當成我最親的人了,將來見到我的爹娘之後,我肯定是不會怨恨我的師父的。」

    「那你會怨恨你的父母嗎?你有沒有想過,你父母為何會同意你師父將那么小的你帶走?」

    元夕有些意外地看了秦斫一眼,心道,自己這位大師伯怎麼這麼喜歡給人提問題。

    抓了抓頭,他搖了搖頭,說了句,「不知道!」

    「為什麼?」

    秦斫追問了一句。

    元夕低頭沉默了片刻,抬起頭來,一臉認真地說道:「大師伯,在我的記憶中,根本沒有爹爹與娘親的存在,對我而言,小時候,他們的存在更像是一種證明,證明我元夕不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而已,而長大了之後,我也曾想過您方才問過的問題,可我想不出答案,而師父也沒告訴我答案,但我想說的是,這個答案,對我而言,其實並不重要,因為能被師父帶大,不是一件讓我覺得委屈或是難過的事,相反,從小到大,我覺得我過得很好,真的很好!」

    望着元夕那張真誠的臉,秦斫突然有些後悔。

    可若不問,他又無法確定元夕是否真的就應該是他們想要的那個人,哪怕元夕是霍棄疾的弟子。

    哪怕最初做出這個決定的人,是他的師父,霍星緯。

    當年選中元夕,是因為元夕的特殊身份,而如今的對話,則是為了看一看,霍棄疾究竟有沒有把當初那個孩子培養成他們想要的人。

    好在霍棄疾沒有令他們失望,而元夕,更是令他驚喜有加。

    「元夕,那師伯再問你一句,你是如何看待『立命安身』這四個字的?」

    還來?

    元夕擠出一絲笑來,喝了口酒,眨了眨眼睛,試探着問道:「大師伯,是不是我說的不好,咱們玄一門就不承認我這個弟子了啊?」

    「哈哈~」

    秦斫大笑兩聲,擺擺手說道:「沒有的事,你元夕既然是師弟收的弟子,自然就是我玄一門中人,師伯問你這些,不過是隨便聊聊而已。」

    「隨便聊聊?真的就只是隨便聊聊?」

    元夕滿臉狐疑。

    「你這小子,怎麼?連師伯的話都信不過?」

    「不是,不是……」

    元夕吐了吐舌頭,有些為難道:「可是大師伯,您問的問題,可一點也不像隨便聊聊的樣子啊~」

    「問不可隨便問,答卻可隨便答,你心中作何想,照實說就是了,師伯又不是在考究你的學問。若是實在不知說些什麼,也是無礙的。」

    元夕撓了撓頭,想了想說道:「大師伯,在下山之前,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哦,對了,忘了對師伯您說了,我自小被師父帶到了平南城南部天虞山上,山下有個莊子,叫王李莊,我們在山上用的很多東西,都是與山下王李莊村民家中換來的,尤其是趙大伯家,我經常去他家去換,趙大伯是個獵戶,靠打獵為生……」

    元夕所說的話似乎有些答非所問,可秦斫並沒有打斷元夕的話,而是靜靜地聽他說着自己在天虞山長大的故事。

    說着說着,元夕一拍腦門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大師伯,我好像並沒有回答您的問題!」

    秦斫笑了笑,「這也是一個答案,只不過這個答案是你師父的,或者說,是你師父的一小部分答案,卻非你的,你可以想一想你下山之後所發生的事,也許就有自己的答案了。」

    聽秦斫這般說道,元夕想了許久,腦海中將下山之後自己所經歷的事都想了一遍,也未想出個所以然來,就只好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見元夕擰着眉頭不說話,秦斫笑笑,隨口說道:「可曾聽過太史公說的那句熙熙攘攘,利來利往?」

    元夕點點頭,「語出自《貨殖列傳》,原文為『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力往』。」

    然後問道:「大師伯,您這是要考校我的學問嗎?」

    秦斫看着元夕那緊張兮兮的模樣,不禁莞爾,「怎麼?莫非是你學藝不精,怕師伯問不成?」

    元夕吐了吐舌頭,「我是怕丟了師父的臉~」

    「你若成竹在胸,又豈會怕落了師弟的臉面?看來是師弟這位先生當得不太稱職啊~」

    秦斫故意說了這麼一句。

    「不是,不是,師伯儘管問就是了,就算弟子答不上來,也是因為弟子頑劣,而非師父之過。」

    煮魚的湯罐還在咕嘟嘟地冒着小泡,手中無酒的秦斫端起了湯碗。

    元夕見狀,忙放下手中的酒壺,將秦斫的湯碗接了過來。

    接過湯碗,秦斫喝了一小口,點點頭道:「這湯,真是越熬越濃啊~」

    正給自己盛湯的元夕隨口應了一句,「是大師伯您的手藝好!」

    「哪裏哪裏,比起你二師伯的手藝來,可差遠了!」

    再喝一口魚湯,秦斫又問道:「治大國若烹小鮮,是也不是?」

    正喝魚湯的元夕悄悄地翻了翻眼睛,然後笑着說道:「聖人所言,自然是了!」

    「既然如此,那治大國豈不是如煮魚湯這般容易了?」

    看了眼還在昏睡的成是非,元夕突然有些想笑,想來能成為大師伯的弟子,小非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將碗中的魚湯一口氣喝光,元夕咂咂嘴,眼珠兒轉了轉說道:「治大國如何,弟子不敢妄言,不過這烹小鮮,弟子雖不擅此道,卻也自己為廚多年,倒是能說上幾句。」

    「哦?那你且說說看!」

    秦斫笑笑,以師弟的秉性,想必隱居的這些年裏,煙火氣都只落在眼前這個孩子身上了吧。

    「這做飯一事,看似簡單,卻非易事,能做熟,是一個層次,而做好,則又是另外一個層次!」

    「不錯!做熟或以裹腹,可這做好,可就不單單是吃飽這麼簡單了。畢竟生而為人,我們所追求的,可不單單是活着這麼簡單。」

    秦斫隨手抓起一根樹枝,輕敲煮魚湯的瓦罐,接着說道,「何謂國?又為何要治國?一個人活着逍遙又自在,無拘無束,為何有那麼多人會認同國的存在?」

    「相比這茫茫天下,我們個人的力量,還是太渺小了,縱是有以一擋百之力又能如何?在山洪面前,不還是只有逃命的份兒?」

    元夕似乎有些明白秦斫說這些話的意思了,他想了想,然後問道:「可是大師伯,雖然師父教我學問,授我武藝,可那廟堂之高,離我甚遠,就算我有凌雲之志,也未必能得償所願吧?」

    秦斫看了元夕一眼,反問道:「你下山才多久?就得到了一城守將的賞識,給你實權,甚至連自己的寶貝女兒都捨得許配與你,你更是與巴州王世子結為異姓兄弟,這般看來,這廟堂對你而言,高麼?」

    元夕面露苦笑之色,「大師伯,您可別挖苦我了~」

    「非也,呂一平與范立業之死,乃是命數,亦是劫數,元夕,不知道你師父有沒有對你說過這樣一句話?」

    「大師伯,是那句話?」

    元夕瞪大了眼睛。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元夕搖了搖頭,「師父沒說過!」

    這回輪到秦斫苦笑了。

    見秦斫神色似乎有些不自然,元夕問道:「大師伯,怎麼了?」

    秦斫微微搖頭,「沒什麼,只是有些意外罷了,不過你現在知道這句話也為時不晚。」

    說完,他正色道:「元夕,你且聽好了,這句話,乃我玄一門祖訓,是每一個門內弟子需牢記在心的一句話。」

    見秦斫這般嚴肅,元夕也認真地說道:「大師伯,我記住了!」

    「嗯~」

    秦斫點點頭,「下面接着說方才沒有說完的話,元夕,你是如何看待太史公那句話的?人追名逐利究竟是,還是不是?」

    「是!」

    元夕回答得如此乾脆,着實令秦斫有些意外。

    「哦?你且說說看!」

    「這與吃飯乃同理,世間生靈,活下去乃生存之根本,而活下去這個想法,在我看來,就是最根本的利。」

    秦斫微微頷首,「說得不錯,繼續說下去!」

    「啊?還要說?可我已經說完了啊?」

    見元夕一臉懵的樣子,秦斫不禁開懷大笑,「說完了?好,說完了好啊!哈哈哈~」

    笑過,他再問道:「是不是你認為,吃饅頭是利,吃肉亦是同理,並無什麼區別?」

    「嗯,大約是這麼個意思,不過也不盡然,其實我也能知道古之聖人為何會說出『飽暖思淫 欲』這樣的話來,可我認為,即便是『思淫 欲』也未必就是壞處。」

    「你這說法卻是新穎,小心被那些讀書人聽了去,用口水淹死你!」

    元夕咧嘴笑笑,拍了拍胸口說道:「我才不怕,暢所欲言總好過道貌岸然,單說平南城那松竹館,可是他們讀書人最愛流連之地,話說得再好聽又有什麼用?」

    「好小子,這話師伯愛聽!」

    含笑沖元夕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元夕嘿嘿笑了兩聲,接着說道:「遠的不說,就說我自小長大的王李莊,莊子裏的大伯們,誰都不會嫌家裏的地多,寧可自己多受些累,也想多打些糧食,不是他們能吃得更多,而是他們可以用多餘的糧食,從趙大伯家中換些獵物回去。再說到趙大伯,他打了兩隻野兔,就夠一日的口糧了,可趙大伯每次上山,哪怕涉險,也要多打些獵物回去,其實就是為了跟鄉里其他人家換些自己沒有的東西。若是想去鎮上打些成色好的酒回來,那就需要更多的糧食,或是更多的獵物,當然,也會受更多的累。可趙大伯端起酒杯那一刻的喜悅,遠比他每日能夠吃飽飯要大得多得多。」

    「這些道理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是,也不是,因為師父對我說過,交換,才是這世間最為公平的得到的方式。」

    「如此說來,你師父是不是還對你說過,所謂『士農工商』這也是一種偏見嘍?」

    「嗯,師父的確說過,而且師父還說過,那些讀書人,能說出這樣的話語來,本身就是一種最大的偏見,眾人皆該平等,何以要分個高低貴賤出來?」

    秦斫沉默了,元夕的這種說法,又或者說他那位小師弟的想法,無疑是絕對離經叛道,哪怕他是玄一門的弟子,哪怕他是霍星緯的兒子。

    因為他知道,只要有皇權存在,這世上就不會存在所謂的眾人平等。

    有些話,再談不下去了。

    是不是元夕,可不是他秦斫說了算,不過在他看來,元夕很不錯,真的很不錯!



第二百三十六章 酒話 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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