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翻遍了整個房間,最後在床底下,找到了那封被捏成一團的書信。 書信染着灰塵,就好像被塵封的世界,逐漸在芙蕖的視線里慢慢的展開。

    「你出去吧」芙蕖顫抖的捧着手中的書信,靜靜的坐在了桌案前,視線死死盯着手中被揉成一團的書信。

    嬤嬤不放心的退出了房間,房門合上的那一瞬,芙蕖淚如雨下。

    這是傅少鴻最後留給她的東西,也是他最後的消息。

    慢慢的將書信鋪展開來,而後小心翼翼的打開書信。

    傅少鴻的字寫得真當不好看,歪七扭八的,哪像個公子爺該有的字跡。落筆糊塗,卻也看得出,他如何的仔細,如何的費了一番功夫在上頭。

    提筆開頭,便是傅夫人三個字。

    芙蕖朱唇急顫,眼淚順着臉頰不斷滾落。

    但見上頭寫着:

    傅夫人:

    一別近月,甚是想念。我知道,你還恨着我,怨着我。可我不擔心,有你的愛恨離愁,你這一生都休想與我脫離關係。

    我不會師父和阿靖的漂亮話,也寫不出漂亮字。你莫笑話,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執筆寫信,唯一能付予擔慮的,也唯你一人。

    傅家帶給你的仇恨,我便用此生來換。換你一生相依相守,可好

    我已立下軍功,等到凱旋而歸,我必八抬大轎迎你進門。傅家也好,季家也罷,在我眼裏,你只是芙蕖,是我唯一認定的女人,是傅夫人,我的傅夫人。可好

    彼時,我帶你離開東都,去尋找一個只有你我二人的地方。

    從此隱居山林。

    你不是季家子女,而我也不是傅家子弟。

    我們做個平凡的小夫妻,圈一個小院,我與你養家餬口,你與我生兒育女。日出而作,日落之時便守在院子裏的槐樹下,相擁而笑,同看兒女繞膝,共享天倫之樂。可好

    傅夫人,等我回來,我們就走。

    什麼傅家,什麼季家,都與你我無關。

    與我有關,只是你這個人。

    你是芙蕖,我是傅少鴻,僅此而已。

    於幽州蠻荒之地,我親鑄一池,親種芙蕖,猶似你在身邊,風雨同舟。

    若你想我,可書信一封交付阿靖直抵幽州。

    我此戰為你而去,你若肯原諒我,只消一句話,我便隨你回東都,帶你離開。

    只要你一句話,我立馬轉回。什麼功名利祿,什麼王侯將相,在我眼裏,遠不及你的萬中之一。

    肺腑之言,言盡於此。

    若你不肯原諒,便等我回來。

    我,很快會回來。

    夫:傅少鴻親筆致愛妻

    眼淚越發洶湧,所有的聲音都憋在胸腔里,宛若巨石壓着,喘不出氣,好疼好疼。唇邊擠出一絲淒涼悲愴的笑,眼淚卻順着臉頰不斷的從下顎處滾落。

    「這字寫得真難看,人長得也不好看,心更黑。你想讓我等你一輩子嗎還是下輩子傅少鴻,你知不知道女人有多少時間,可以用來等待」她笑着哭,淚水打濕了手中的書信,「我願意等你,可你願意回來嗎」

    「黃泉路上,你會安心嗎」

    「我和孩子都在這裏等着你,你捨得走那麼遠捨得永遠不回來」

    「說好的八抬大轎在哪說好的帶我歸隱又在哪傅少鴻,答應的事情,怎能言而無信你這樣子,讓我以後怎麼再相信你怎麼敢嫁給你」

    她淚流滿面,「如今就算我想嫁給你,你還敢娶我嗎」

    黃沙漫天,戰鼓擂擂。

    誰家女子,獨守空閨。

    誰家兒郎,戰死同歸。

    白骨新壤,孤冢何戚。

    成敗得失,鴻爪雪泥。

    烽煙四起,馬革裹屍。

    生當英雄,死當歸去。

    功名利祿,終歸塵土。

    直到這一刻,芙蕖才明白,若是自己早日看到了這封信,也許傅少鴻不會死。只要她一句話,傅少鴻就會回來帶她走。

    可她沒能敵過心頭的魔。

    傷了他,也害了他。

    最後,禍及自身。

    人生,很多錯誤一旦鑄就,此生無可逆轉,也無可彌補挽回。不是所有的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彌補的,也不是所有的錯,錯了還能重新來過。

    她神情呆滯的坐在那裏,臉上的淚痕已干,連帶着淚腺都已經乾涸。她不知道此刻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四下好像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她聽見沙場上,那噠噠的馬蹄聲,聽着傅少鴻衝鋒陷陣的聲音。

    恍惚間,她似乎看見傅少鴻策馬疾馳,揮劍殺敵的身影。那時的他,應該是她心中的英雄。戰場黃沙,英雄冢。

    他為她而上了戰場,最後也死在了戰場。

    傅少鴻,你是用這種方式,來懲罰我考驗我嗎懲罰我的執迷不悟,考驗我的執念不滅那麼我告訴你,你贏了。

    既然贏了,就回來吧

    我想你

    可他,再也回不來了

    連馬革裹屍,都沒有。

    她連見他最後一面,都是痴念,都是妄想。

    原來一個人的執念,真的能害死人。

    眼眶熱了一下,她聽見了他的聲音:傅夫人。

    唇角,慢慢的揚起,有淚滑過面頰,無聲無息的墜落。她將手置於自己的腹部,重重的合上了雙眸,忽然一頭栽倒在地。

    失去意識的那一瞬,芙蕖聽見了嬤嬤歇斯底里的喊聲,「姑娘」

    城門重兵防守,但凡進出,都必須層層搜查。而素言也算不得生面孔,她常日隨在上官靖羽身邊,想要出城只怕難上加難。

    一支殯葬隊伍緩緩朝着城門而去,冥幣漫天,哀樂陣陣響起。

    「做什麼」守門的軍士攔住了隊伍。

    為首的胖高個急忙上前,一臉的哀戚,「家裏有人過世,如今正趕着時辰去城外安葬,還請官爺行個方便。誤了時辰,怕是不太好。」

    守門的軍士蹙眉,「必須搜查。」

    胖高個連連點頭,「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音落,守門的軍士將一行二三十人悉數驗身,確信身上並無兵刃,這才道,「死的是你什麼人」

    胖高個道,「是我的妹妹。」語罷,輕嘆一聲,以袖拭淚,「紅顏薄命,又是奈何。」

    守門的軍士蹙眉,「怎麼死的」

    「吊死的。」胖高個眼淚汪汪,「都怪我爹,早前給妹妹許了一戶人家,收了人家不少聘禮。可惜,妹妹覺得對方是個屠戶,便死活不肯。我爹執意要妹妹嫁出去,妹妹一時想不開,便尋了短見。」

    說到動情處,胖高個乾脆哭出聲來。

    這表情,倒不似作假。

    守門的軍士道,「打開棺材看看。」

    胖高個一怔,「官爺,這青天白日的,當眾打開棺材,似乎不妥。你要知道,和尚們都說,這吊死之人怨氣重,不可開棺。」

    「哼,怨氣有怨氣也是衝着你們去的。開棺」守門的軍士瞬時將棺材團團圍住,眼見着就要拔刀相向。

    一時間,氣氛瞬時緊張起來。

    一雙雙眼睛,一個個僵直的身板。

    棺材就在隊伍的正中央,所有的視線都聚集在棺材之上。

    陽光下,教人如墜冰窖。

    為首的胖高個瞧了身邊的人一眼,所有人都開始不經意的將手伸進了自己的袖中。隨時準備着,準備着大開殺戒。

    「官爺,這委實不吉利,我這上上下下數十口人,也不想被折騰得永無寧日。還望官爺行個好,就放過我們這些螻蟻草民。我這廂還等着吉時下葬呢」胖高個顯得有些焦灼,眼底竟有些懼怕之色。

    如此看來,倒委實不似刺客之流。

    但這世上人不可貌相,不像歸不像,搜一搜例行公務也是必要的手段。

    搜查的軍士漸漸靠近了棺材,抬着棺材的百姓,始終不敢將棺材落地。要知道,這齣殯的棺材,是不能落地的。有人說,若是棺材落地,是不吉之兆。何況是吊死之人,怨氣又重,若是此刻發作,必定了不得。

    棺材到底被打開一道縫隙,裏頭確實躺着一個陌生的女子,容顏還算清秀,脖頸上的繩索痕跡更是觸目驚心。

    「官爺,您這看都看到了,我們是不是該走了」胖高個忙問。

    守門的軍士許是覺得有些怪異,但就是說不出來哪兒怪異。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盯着棺材,似乎要瞧出什麼名堂來。

    可這不就是一副棺材嗎哪來那麼多的鬼名堂

    畢竟趕在這種節骨眼上出殯,委實有些不太對勁。

    這廂正想着,要不要好好搜一搜,那頭便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搞什麼搞什麼青天白日的,把棺材放在這裏,你還嫌東都的事不夠晦氣嗎」

    胖高個一怔,卻見着所有人下餃子一般跪了一地,「參見郡主。」

    蕭玥大搖大擺的走過來,「趕緊的,放他們出去。本郡主看見這些東西,就覺得礙眼。聽見沒有」

    聞言,守門的軍士也只能作罷,「如此就全聽郡主的。」

    她可是刁蠻公主,誰人敢說個「不」字

    「快點快點,看着就礙眼」蕭玥撇撇嘴,雙手叉腰,「你們都趕緊滾出去,還嫌東都城不夠亂」

    守門的軍士不敢得罪蕭玥,這蕭玥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只要皇帝一日不處置甘州,誰都拿蕭玥沒轍。

    流盈蹙眉,扭頭看了不遠處的巷子口一眼,別有深意的點了頭。

    遠遠的巷子口探出一個腦袋,蘇月對着流盈低低的淺笑,以示謝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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