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顯德殿。筆言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皇帝在殿前照例檢查了士兵們箭術後,

    來到廊廡下,有些迫不及待的把籠里的鷂鷹放出來,架在手臂上玩賞着。

    這隻鷂鷹極為雄俊,灰背白腹短喙利爪。

    雖然個頭不大,卻是十分兇猛的猛禽,連老鷹都難敵其手,遇到了只有逃跑的份。

    「這鷂鷹可真俊。」張阿難讚嘆道。

    「許洛仁送來的,涼州都督武士彠進獻的。」

    皇帝喜歡馳射打獵,也好鷹犬,這隻鷂一送來皇帝就喜歡的不得了,天天要逗玩許久,「年關將近,也沒時間帶着出去打獵,只能等年後了。」李世民道。

    正說話間,右百騎許洛仁在遠處高聲道,「魏左丞請稍等,某去通報陛下。」

    可魏徵卻根本沒理會,「陛下就有前邊廊下,還需通傳什麼,」

    李世民看到魏徵往這邊來,當下來不及把鷂收起,於是直接將鷂藏入懷中衣內,剛藏好,魏徵已經到了近前。

    「臣魏徵拜見陛下。」

    李世民看到魏徵沒好氣的道,「何事?」

    魏徵剛才已經看到了皇帝把鷂鷹藏在懷裏了,這會卻只當沒看到,他正色向皇帝進諫,開始講古代帝王由於安逸享樂而亡國的故事。

    魏徵書讀的很多,講歷史故事的口才更好,這講起來就沒完沒了。

    李世民雖面色不快,可也不好打斷魏徵的進諫,明君得能納諫啊。

    皇帝隱忍,只想他快點說完,結果魏徵沒完沒了,講完一個君王又講一個君王。

    等到魏徵終於講完,這都已經半個多時辰了。

    皇帝懷裏的鷂鷹開始還在動,到後面已經徹底沒有動靜了,魏徵也才終於停下口舌。

    「陛下,以銅為鑑,可正衣冠,以史為鑑,可知興替。」

    「前事不忘,後世之師。」

    「陛下若欲大唐長盛不衰,還請多納諫用賢而不要沉迷享樂·····」

    「臣告退!」

    魏徵退下。

    李世民取出鷂鷹,那隻雄俊的鷂鷹已經被皇帝悶死了。

    看着這隻雄俊的鷂鷹,李世民面色陰晴不定。

    張阿難籠着袖侍立一側如雕塑般。

    「這個該死的魏徵。」

    張阿難沒接話,皇帝馬上天子,年輕氣盛,如果真嫌惡魏徵,剛才直接就訓斥責罰了,可皇帝卻把愛鳥悶死,事後才說這麼一句,很明顯皇帝並沒有真怪罪魏徵之意。

    皇帝擺弄了會鷂子,發現確實死透了,無奈的放到一邊。

    「阿難,你是否覺得朕怕魏徵?」

    「陛下非是怕魏徵,只是尊敬魏徵,魏徵雖然冒犯天顏,但直言敢諫,所諫所言都是忠言良策,陛下也清楚這些,所以才並不怪罪於他。」

    李世民嘆道,「朕其實很討厭魏徵,非常討厭,他就跟只蒼蠅一樣總是在耳邊嗡嗡亂飛煩的很。可如你所說的一樣,魏徵不管是彈劾文武官員勛戚,還是犯顏進諫,他所彈所諫,也並非循私謀利,

    雖說這些出於公心的進諫、彈劾,有些也不合情理,但朕不能因此責怪能進言進諫者而堵塞言路,反而還得嘉贊獎賞他,

    朕也希望能有魏徵這麼一個剛直不阿的人,能夠時刻在朕身邊提醒朕,也能夠一支鞭子一樣時刻監督鞭策這些勛戚官員們。

    自六月以來,朕不僅沒殺魏徵,還給他從詹事府主簿到諫議大夫再到尚書左丞,一路越級提拔,正因為魏徵是朝中最敢諫最敢言的,他不僅能夠犯顏直諫朕,也敢彈劾無忌、段綸等宰相尚書大臣外戚。」

    面對着身邊的心腹總管,李世民倒也是難得的說出這番話來。

    一句話,皇帝並不是很喜歡魏徵,但皇帝需要有魏徵這麼一個人。說難聽點,皇帝需要一條咬人的狗,好聽點就是有個進言敢諫的諫臣。

    魏徵撕咬的人越多,其實皇帝對他越會賞識,說到底魏徵不管是彈劾長孫無忌還是武懷玉或是蕭瑀陳叔達段綸等,他彈劾的理由都是非常正確的,也都是維護皇權維護朝綱的。

    就如同上次長孫無忌帶刀入殿,這個事情雖然李世民絕對相信大舅子的忠誠,但必須得有那麼一個人站出來狠狠的彈劾無忌,要站出來維護皇帝的威望,尤其是對這些外戚、功臣。

    有些話皇帝不好說,就得魏徵這種人來干。

    魏徵狠狠彈劾,皇帝再出面寬恕,如此一來,既敲打警告了一下這些心腹元從們,又還能再示恩。

    張阿難侍奉過四朝天子,哪不知道這些。

    只要魏徵不做死干損害皇帝名譽、權威的事,進言勸諫、彈劾官員這些,都不會讓皇帝拋棄他,相反他彈劾的越狠,才越能顯示他的價值。

    當然,這樣的臣子,還必須得是個孤臣,這樣皇帝才能放心,絕不能結黨。

    「朕聽說魏徵上次與王家結親不成,還欠了武懷玉一大筆債?」

    張阿難道:「魏左丞上次要跟王家結親,因王家要百萬陪門財和百萬彩禮,魏左丞一時拿不出,便以房屋和三千卷藏書做抵押,找長生堂抵押借貸了二百萬錢,

    長生堂是武懷玉和其妻樊氏投錢的,樊娘子是奴干孫女,奴便把手裏的一些賞賜的錢絹也投進去了·······」

    張阿難沒隱瞞自己在長生堂投了錢的事。

    「魏徵現在欠多少錢?」


    「上次武懷玉跟魏徵已經私下協商好,魏徵因違約,現在交還借的本錢,再付一月利息,加違約的三月利息,加上一點費用,總共是一千貫錢,這一千貫錢一年內償還,則不再計息。

    如果一年內未能償還,剩餘的就要按月息十分計息······」

    李世民搖了搖頭,「這個魏徵,唇舌如劍,紙筆如刀,可要說到置業倒真是不行,想攀附舊士族五姓女也沒娶成,倒欠下千貫錢。

    你一會到內庫取一千貫錢,送去魏徵家,就說朕知曉他情況,特賞賜給他的,讓他把欠長生堂的債先還了。

    他那宅子聽說房屋破舊不堪,你讓將作監派人去給修一修,把幾間堂屋翻新一下。」

    魏徵剛悶死了皇帝心愛的鷂鷹,可皇帝卻還要賞他一千貫錢還債,還要給他翻新宅子,這可還真有幾分千金市馬骨之意啊。

    「陛下聖明,如此一來,有魏徵這個榜樣在,以後臣子都知道陛下虛心納諫,大家就都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李世民捧着鷂鷹去一角埋了,「許洛仁,你給武士彠去封信,以後不要再進獻鷹犬了,朕身為天子,不能玩物享受。」

    張阿難奉旨前往永興坊魏徵家賞賜。

    特意搞出了很大動靜。

    「請尚書左丞魏徵接旨!」

    魏徵大門口,紫袍玉帶的上柱國、汶水縣公、內侍監張阿難走下馬車,一隊百騎護衛。

    魏徵正在家裏翻看剛從長生堂贖回來的藏書,裴氏在一旁邊嘮叨,「這約定還款日子已經到了,一千貫錢分十二月還,每月要還八十多貫,這月該還錢了,可拿什麼還?」

    魏徵卻依然在看他的書,似乎根本沒把這事放心上。

    「你倒是說話啊,這一年內還不完,那明年可就有利息了。」

    「到時再說。」魏徵頭也沒抬。

    「你啊,」裴氏無法。

    這時,老僕來報,說天使來宣旨,「是內侍監阿阿難縣公。」

    「甚事?」裴氏擔憂。

    魏徵放下書,捋了捋鬍鬚,「剛才我進宮奏事,陛下在玩鷹看到我來便把鷹藏在懷裏,我就故意長諫一番,把陛下鳥悶死在懷裏了,難道是要來降罪於我?」

    裴氏一聽,氣的頓足,「你說你怎麼什麼事都做的出來?」

    「我難道做錯了?這國家百廢待興,天子當勤政治國,而不是架鷹走犬。」

    「就你能!」

    裴氏氣的抹眼淚。

    魏徵卻是一臉淡定的去迎天使接旨。

    預料中的責罰並沒有到來,反而是賞賜。

    而且不是一般的賞賜。

    裝了幾大車的錢絹,足足一千貫的。

    「魏左丞,陛下稱你直言敢諫忠心耿耿,聽說你不善置業,導致如今欠下巨額債務,陛下念你忠貞,特賜下這一千貫錢讓你還長生堂債務,陛下還說,聯姻結親這事,也要量力而行,切不可借債買親了。」

    魏徵看着那些錢絹,愣住。

    難以相信。

    「張監,陛下那鳥?」

    「悶死了,已經埋了,陛下已經下旨,讓各地以後不許再進獻鷹犬。」

    魏徵驚訝之餘心中激盪,滿面通紅。

    「陛下還說,魏左丞先前進諫所說的以銅為鑑,以史為鑑很好,陛下說他還要以人為鑑,以魏公為鑑,可以明得失,希望魏公以後能夠繼續保持,忠直進諫。」

    張阿難笑着繼續道,「魏公不如現在就去隔壁把武學士請來,直接把那筆債消了,以後也是無債一身輕。」

    「好。」

    魏徵也終於主動前隔壁武家拜訪。

    武懷玉聽說魏徵拜見還有些奇怪,等出來見了才知道皇帝賞賜他一千貫錢給他還錢,魏徵是來還錢的。

    一起來到魏家。

    張阿難指着還在馬車上的錢絹,「一千貫錢絹,」

    懷玉笑道,「魏公,浩蕩天恩啊,」

    魏徵難得的朝北叉手拜謝。

    懷玉收下錢,給魏徵寫了一個書條,然後跟魏徵的那筆債務也算徹底的了清。

    魏徵感到渾身輕鬆一截,這個事終於了結了。

    張阿難上前,「魏左丞、武學士,陛下還有句話讓我轉告二位,遠親不如近鄰,你們二位又同殿為臣,皆是陛下信任賞識的臣子,以後還希望二位和睦相處。」

    魏徵居然很痛快的點頭,「謝張監轉告陛下,魏徵領旨。」

    「嗯,俺也一樣。」

    武懷玉呵呵一笑。

    本來以為魏徵欠下他一千貫錢,一時半會還不清,到時就得一直受制於他,起碼要噁心他,現在皇帝都出手了,以後還是要消停下。

    就是不知道,魏徵這鄰居,能不能也消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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