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赫的人瘋了吧?」王錫爵不敢置信的說道:「這都什麼人?腦子有病嗎?」
李成梁也露出了尷尬的神情。
「這一次去京城之前,葉赫部還沒有這樣的想法。到了京城之後,估計是見到了朝鮮和三娘子的待遇,葉赫部才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在離開京城的時候,葉赫部還沒有這麼高的期望,那個時候只希望朝廷在遼東給他們一些扶持、一些好處,畢竟他們的女兒葉赫那拉東哥在宮裏受寵。」
「可是一路上越離京城越遠,葉赫部的想法就越多。在瀋陽城的時候,就已經讓咱們的人去護送了。他們回部族後就有了這樣的想法,希望朝廷能給一顆王印,讓他們正式統領女真各部。」
「為此他們還把海西女真的人全都叫過去了,準備協商一番讓他們支持自己。」
王錫爵的臉色非常難看,整張臉都黑下來了。
朝廷給一顆王印,這是一件非常大的事。
你不要以為什麼人都能拿得到,整個蒙古草原也僅僅只有一顆而已,只有實力最強的那個人才能拿得到。
這代表了朝廷對你實力的一種認可,否則的話你頂多是一個土司。
女真人當的都是什麼官?難道他們心裏面沒點數嗎?
就拿現在最強的建州衛的努爾哈赤來說,到目前為止也不過就是一個指揮使。
建州衛的指揮使,這是一個什麼官?
無非就是一個衛指揮使,在大明朝的戰鬥序列當中只能算是一個中層武將。
如果你葉赫以後想要這麼個位置,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你投降,朝廷就能給你。畢竟你的你女兒在皇宮裏受寵,你本身也有一定的實力,沒問題。
可現在的問題是,你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居然想做王?
這才多長時間,你經歷了什麼,怎麼就這麼上頭了?
王錫爵的腦袋都有些大了。
這本來不算什麼事,你要是說出來,我都把你當一個笑話。
可問題是現在這個時間點太尷尬了,皇帝要遼東,你弄出這樣的事怎麼向皇帝交代?
皇帝會覺得我們在遼東這麼沒有威懾力,導致葉赫居然都敢向朝廷要王印了?
所有人的心裏都明白,能拿到這顆王印的人是因為他能給大明找一些麻煩,所以才有這個資格。
「在我看來,就讓他們兩家打好了。」李成梁在一邊冷笑着說道:「他們不是都想做女真人的王嗎?那就讓他們去統一女真,看他們有沒有這個實力。」
「不要說這種話。」王錫爵沒好氣的說道:「朝廷的政策是維穩。」
王錫爵兩人心裏都很清楚,大明在遼東的實力看起來很強,但其實並沒有那麼強,人口永遠是一個限制發展的因素。
大明需要時間,也需要等待。
如果現在葉赫和努爾哈赤打起來,產生了一個統一的女真部落,無論是海西女真還是建州女真,都會是朝廷的麻煩。
如果你跟他們打,他們打不過還能跑到深山老林里去。在自己不能動手的前提下,那就只能讓女真各部互相制衡。
讓他們打就會產生一個勝利者,這不是大明想看到的。
「我覺得葉赫不是努爾哈赤的對手,」李成梁在旁邊繼續說道:「如果他去打的話,肯定會被打得很慘。」
「然後呢?被努爾哈赤滅掉?」王錫爵沒好氣的說道:「現在努爾哈赤已經有了尾大不掉的勢頭,等到他真的統一了女真各部,是個大麻煩。」
「等他打完了就順勢滅了他。」李成梁目光發亮。
王錫爵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這個傢伙有些魔怔了,總想着讓他們打起來,然後滅了他們。
拿軍功給爵位已經讓李成梁有些喪心病狂了,或許也不光是他一個人,這是遼東整個軍方的態度。
遼東的那些將領對戚繼光帶來的人各種羨慕嫉妒恨。
如果沒有這樣的機會也就算了,可當初這個機會就擺在我面前,如果我抓住的話,現在就是有爵位的人了!這種嫉妒的心理就像一隻小手,把他們的心肝脾肺都要掏出來了。
如此一來,遼東的各級將領們自然就有了製造一個機會的想法。只要把這件事做成,大家什麼功勞都撈得到。
頗有一種秦朝時候軍功爵制度的感覺,打仗、撈錢、撈功勞、撈爵位。
戰爭這個機器一旦發動起來,就停不下來了。
「很嚴重嗎?」王錫爵突然低沉的問道。
「很嚴重。」李成梁嘆了一口氣說道:「現在遼東很多人都心慌了,他們心裏沒什麼底氣。朝廷要軍改,在這個時候他們也害怕。加上陛下又快來了,他們心裏就更沒底氣了。」
「所以就想打仗?」王錫爵沒好氣的反問道:「打仗就能掩蓋一切嗎?」
李成梁沒有說話。
他很想告訴王錫爵,打仗有的時候真的能掩蓋一切。如果有什麼證據,可以在打仗中把它銷毀掉;有什麼自己擔心的人,也可以在打仗中讓他去死,安排起來毫無難度。
等到仗打完了再去查,你根本就什麼都查不到。
何況打仗能轉移矛盾,還能立下功勞、撈取好處。
總之,只要遼東這邊打一場大仗,很多事都能解決。
「不行,絕對不行!」王錫爵站起身子說道:「這件事不能這麼做!如果這麼做了,咱們兩個誰都跑不了!」
李成梁嘆了一口氣問道:「那怎麼辦?」
「看來女真人那邊,可能有人在暗中有人在溝通,」王錫爵想了想說道:「在鼓動他們。「
「只是不知道是誰,瀋陽城的事或許也不是一個意外。」
李成梁沉默了下來,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如果努爾哈赤想半路偷襲葉赫、葉赫讓瀋陽城官兵護送這些事不是意外的話,那這裏面可就有意思了。
「算了,等陛下到了再說吧。」王錫爵最後搖了搖頭說道:「咱們還是先什麼都不要做了。已經到這一個地步,再做也是錯的多。等到陛下來了,我們一起去向陛下言明。」
李成梁有些擔心的說道:「這能行嗎?別到時候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事情搞成這樣,陛下未必會原諒我們。」
雖然李成梁聽說過當今陛下是多麼多麼開明、多麼多麼英明神武。可是他和當今陛下真的沒有怎麼深入交流過,心裏充滿了不信任。
王錫爵說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這件事陛下一定會做出妥善的安排。我們現在什麼都不做,就是最好的選擇;如果我們做了什麼,那才是真正的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李成梁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的說道:「希望你是對的。」
說完,他站起身子說道:「我再去讓人收集一點消息,別到時候陛下來了,咱們一問三不知。」
王錫爵聽了這話,頓時就笑了,也站起身子說道:「行吧,那我也去,看看能不能去別的地方問點消息出來。」
兩人一起向外走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門口。
瀋陽城外,二十里。
朱翊鈞翻看着陳矩送過來的情報,臉色有些古怪。
遲疑了片刻,他放下情報望着瀋陽城的方向,喃喃道:「如此沉不住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