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箏上了兩杯果茶,淡淡的果香在風中散開。
「你們京城裏的人,不都喜歡喝茶嗎?為何你卻捨不得讓我嘗一嘗你尚書府的好茶?難道是捨不得?」沐瑤瞧着杯中的果茶,「為何要讓我喝這些,真是小氣。」
「皇上已經下旨,想來郡主也知道的,這尚書府里的東西早晚都是你的,微臣沒必要藏着掖着。」趙無憂抿一口香甜的果茶,「女子生性體寒,喝太多茶對你的身體沒好處,還不如這些果茶來得滋陰養肺。」
語罷,趙無憂含笑望她,「你若真當歡喜喝茶,讓雲箏去再泡一杯就是。龍井、碧螺春、雀舌,你叫得出名字的,這尚書府都有。你可以隨便挑隨便選,反正都是你的。」
這話說得沐瑤面色微紅,「什麼叫都是我的,你這人說話真是沒羞沒臊的。」
趙無憂報之一笑,也不反駁。姑娘家家的,面紅耳赤的意味着什麼,趙無憂比誰都清楚。若是再過一會,撩得沐瑤撒腿就跑,估摸着這事兒就成了。
風吹得她輕咳兩聲,當即放下手中的杯盞。
沐瑤一愣,見着趙無憂的面色微白,整個人都咳得輕輕顫抖起來,「你怎麼了?」
「如郡主所見,是經年舊疾,這輩子都好不了的。」她略顯無奈的望着沐瑤,「如此一個我,郡主還敢嫁嗎?若是郡主怕了,那也無妨,微臣願意跟皇上請旨,絕不會連累郡主名聲。」
語罷,她又開始輕咳。
雲箏快上前為趙無憂覆上披肩,「公子,此處風涼,還是去歇着吧!」
沐瑤急忙起身,「你還是去歇着吧,瞧你這弱不禁風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怎麼欺負你了。」
徐徐站起身來,趙無憂意味深長的笑着,眸光帶着少許暖意,「郡主心疼了?」
「你這人!」沐瑤緊咬下唇,「看上去是個斯文人,怎說起話來怎這樣無賴。」
趙無憂面色蒼白的笑了笑,「這世上所有的兩廂情願,不都是從溫暖的無賴開始的嗎?總歸要有人先走一步,否則都在原地打轉,如何能進一步展呢?郡主是想守着冰塊,還是執手百年呢?」
沐瑤語噎,真當無言以對。
「男兒上了戰場得身先士卒,那麼在這情場之上,也該先低頭才是。」趙無憂輕嘆一聲,「郡主覺得微臣這話,可有道理?」
「你這人油腔滑調的,我說不過你!」沐瑤呼吸微促,「不與你說了。」
她一溜煙的小跑離開,趙無憂在後頭俯身作揖,「恭送郡主。」
沐瑤邊跑邊回頭,教人分不清她這副神色是歡喜還是惱怒。唯有這霍霍一直在旁邊聒噪的喊着,「郡主?郡主?你慢點跑,小心崴着腳,郡主慢點!」
瞧着這主僕二人急急忙忙離去的背影,素兮上前報之一笑,「公子還真是大小通吃啊,這郡主怎麼也就中了招呢?終究這天下的男男女女都是食色之人,瞧着公子這病公子的姿態,真是我見猶憐呢!」
趙無憂輕嘆一聲,「說人話。」
素兮輕咳兩聲,淡淡道一句,「公子果真厲害!」
「我若沒兩把刷子,你們怎麼能知道這世上的男人,有多少話出自內心,有多少話又只是說說而已呢?」趙無憂長長吐出一口氣,攏了攏衣襟道,「回去吧!」
「公子,真當不管這郡主了?」素兮問。
趙無憂想了想,「各安天命吧!」
的確,事情到了這份上,她不能輕舉妄動。這齊攸王府和丞相府很顯然已經聯手,憑他一人之力,如何能跟兩者抗衡。此去出使鄰國數月之久,這兩人的密謀必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是故這兩人的盤算也肯定是滿打滿算的。
趙無憂覺得自己得按兵不動,看清楚父親與齊攸王的真正心思,才能對症下藥,找出疏漏之處。可爹做事想來謹慎至極,這所謂的疏漏之處,又在何處呢?
疏漏?
似乎整個丞相府的疏漏,便是她與娘親二人。至於其他的,倒也沒什麼大的紕漏。趙無憂想了很久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腦仁疼。
尚書府與鳳陽郡主的婚事,很快便鬧得京城內外人盡皆知。
千歲府內。
穆百里揉着眉心,6國安小心翼翼的端上杯盞,「爺,這趙大人要成親了,這事兒想來不是趙大人自己的主意。可上頭有皇上壓着,想來趙大人也是迫於無奈才接的聖旨。」
「這當然不是她的意思。」穆百里接過杯盞,「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娶郡主為妻。」要怪,只能怪趙無憂身是趙嵩的女兒,所謂的虎毒不食子也只是說說而已。
喝一口茶,腦子裏想着的卻是昨兒的風花雪月。原來有些東西還真的會上癮,正如某些出現在你生命中的人。讓你想起她的時候,不經意的唇角上揚。
「爺,趙大人要娶郡主,這事兒怕是不好解決。」6國安蹙眉,「齊攸王那頭至今也沒多少動靜,不知道打的什麼如意算盤。」
「盯着便是。」穆百里在等消息,等趙無憂的消息。
可如今趙無憂按兵不動,他自然也不能隨意出手。如今朝廷正在商議對荒瀾出兵,東廠在這些事情上才該保持警惕,若是太過於關注趙無憂的婚事,反倒惹人疑心。
趙嵩的眼睛可毒着呢,否則也養不出趙無憂這樣狡黠的女兒。
6國安行了禮,「卑職明白,不過郡主方才急急忙忙的從尚書府跑出來,據探子回報,說是郡主臉紅了。爺,該不是趙大人又故技重施,來個含音第二?」
穆百里斜着眼睛瞧了他一眼,「城外天高地闊的,夠埋。」
聞言,6國安眉心微蹙,不敢吭聲。
須知,那可是鳳陽郡主,如今聖旨已下,就算是夠埋也該是署上趙大人的名諱,入趙家的族譜。今日的鳳陽郡主,來日名正言順的趙夫人。
不過當着穆百里的面兒,6國安可不敢多說,免得到時候千歲爺一火,燒了這千歲府。
外頭傳來沈言的聲音,「爺,夫人來了。」
雪蘭?
穆百里擰着眉心,只淡淡的道一句,「進來。」
雪蘭端着杯盞進門,卻在看到穆百里手中的杯盞之時,微微凝了眉頭。低眉瞧着手中的茶盞,雪蘭笑得有些尷尬,「看樣子不需要了。」
「有話便說!」穆百里凝眉放下手中杯盞。
「活人蠱的方子快要成了,我是過來告訴你一聲。還有,聽說國寺香火鼎盛,我想去國寺走一走。」雪蘭笑得有些悲涼,似乎已經將自身置於卑微的境地。
事實上,穆百里並不想看到這樣一個卑微的雪蘭,他與她是逢場作戲,可有時候還是念及過往的情義。終究是一起走出來的,當年的承諾雖是年少時的戲言,終究也是誤了她此生。
「讓人跟着,自己小心。」穆百里斂眸。
雪蘭點點頭,轉身走出書房。
瞧一眼雪蘭離去的背影,6國安面色微恙,「夫人她」
「原就沒想留住她,只不過是想留住王少鈞罷了。」說是留住王少鈞,其實也不過是想要王少鈞的配方,活人蠱的方子,「盯着王少鈞,拿到活人蠱的方子,馬上送走。」
「是!」6國安頷,「那尚書府那頭,爺就不管了嗎?」
「想管也不能管。」穆百里揉着眉心,這擺明了是齊攸王和趙嵩的聯手,若是東廠攪合進去,皇帝那頭必定會以為他心胸狹隘,爭權奪利。是故他得表現出忠君愛國之態,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出事。所有的心思,應該放在出兵荒瀾之事上。
荒瀾之行,勢在必行。
荒瀾多蠻人,乃馬上得天下,是故荒瀾的騎兵在這數國之中是最強盛的,鮮逢敵手。穆百里覺得自己得想個法子,看看如何能讓這幫荒瀾人的騎兵撒不開腿。
雪蘭走出房間的時候,還端着杯盞。緩步走在長長的迴廊里,身後的婢女卿若低低的喊了一聲,「夫人,這茶還是交給奴婢吧!」
深吸一口氣,雪蘭苦笑兩聲頓住腳步,瞧着手中的杯盞,突然將杯盞摜碎在地上,「都不必了。」是的,她又不是趙無憂,他又豈能稀罕她端的茶?
茶水四濺,驚得身後的奴才們緊跟着躬身俯,不敢吭聲。
端正了姿態,一襲錦衣玉服,她還有什麼可求的呢?所有的祈求,都不過是在夾縫中掙扎,盼得那一星半點的憐愛。她想着,如今怕是連一點點的憐愛都沒了吧!
她想着自己的心太亂,也該去靜一靜心了。京城太繁華,繁華得讓人無所適從,唯有那古佛青燈,能洗去一身的枷鎖。
帶上幾個人,雪蘭去了國寺。
她並不泄露自己的身份,主持也只當她是個尋常的香客。然則來國寺的又豈能是尋常之人,必定是官宦人家或者是皇親國戚,是以也不敢怠慢。
雪蘭住在廂房裏,聽着窗外的梵音陣陣,那晨鐘暮鼓的聲音,果然讓人覺得身心平靜。她神情呆滯的望着窗外那繁花滿園之景,想着這幾夜獨守空房的滋味,有淚無聲無息的落下。
新婚那一夜,她看到他出去了,而那一夜趙無憂半夜回城。
卿若在外頭守着,小沙彌進來奉茶,畢恭畢敬的道,「施主,掌膳師兄讓小僧來問一問,素齋是否要送到禪房?還是您自個去善堂?」
雪蘭拭淚,「我自己去善堂吧,正好可以走走!」
「是!」小僧低頭退出去。
長長吐出一口氣,雪蘭起身走下木榻,卻在經過這桌案時駭然凝了眉頭。她快走出房門,冷眼掃過外頭,然後疾步退回房間,將視線落在這墊在杯盞下的紙條處。
這是方才那小僧送來的,可她只顧着抹眼淚,生怕被人看到自己哭,所以沒有留意這小僧是何模樣。移開杯盞,取出紙條,雪蘭眸色微沉。
上頭唯有兩字:後山。
這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