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節,趙破陣和一個四十出頭的健碩漢子走了進來。
那漢子生的骨骼精奇,氣質猥瑣,一對兔子牙亮的奪人眼目,正是這裏的管事孫大牙。
趙破陣摸了摸李默的脈象,冷笑道:「一腳給踹成這樣,就這還敢學人家強出頭。」
孫大牙則咧嘴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見李默已無大礙,兩個人便走了出去。
少停,那個面容溫婉清秀的少女又走進來,身後跟着一個兩眼朝上長的郎中。
文勝娘見到郎中,心情好了一些,施禮道:「煩請老先生一定救救恩公。「
郎中鼻子朝天嗯了一聲,為李默把了脈,當着眾人的面道:「傷筋動骨一百天,無大礙,需靜養,另外就是要按時服藥,我這裏有上等的金瘡藥一副……」
郎中說到這故意停頓了一下,默默地端起了茶碗。
文勝娘沒來由地哆嗦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如常,她請郎中外面說話。也不知二人說了些什麼,忽就聽到一個少年尖聲銳氣地嚷道:「你訛人吶,一副藥一吊錢,你索性扯塊黑布蒙上臉劫道去吧。」卻聽那郎中也提高了嗓音道:「救命之恩大於天,知恩不報是畜生。我這藥就這價,你愛買不買。」
「你再說一遍。」
「我說了。」
「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你罵誰是畜生。」
「誰是畜生誰心裏清楚。」
「你罵我是畜生?」
「我沒罵,是你自己說的。」
「……」
「別吵了,你們別吵了,買,我買,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也要買。」文勝娘說完,嗚嗚哭泣起來。
「娘!」
「住嘴,救命之恩大於天。」
李默躺不下去,掙扎着下了床,扶着牆到了門前,氣血翻湧,痛如刀絞:「不,不必了,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後,李默眼前一花,差點摔倒。虧得一隻綿軟的小手及時扶住了他,那個溫婉清秀的少女哈腰蹲身架住李默,想扶他坐回床上去,卻發現氣力不夠,連忙喊:「文勝,快過來幫忙。」
徐文勝剛剛對母親發了通火,此刻還黑着臉,和少女併力架起李默,把他放在床上。
李默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文勝娘說:「不必買了,我養養就好,沒事的。」
「我就說沒事吧,人又不是泥捏的,哪就那麼嬌貴了。」
井台之戰,徐文勝也傷的不輕,鼻青眼腫,還掉了兩顆牙,但他受的都是皮肉傷,稍加調養即可,並不及李默最後挨了的那腳厲害。那一腳震傷了李默的臟器,若非趙破陣經驗豐富,及時出手救治,李默能不能醒來都是個疑問。趙破陣和孫大牙怕李默擔心,剛才輕描淡寫地說沒事,徐文勝隔牆聽到了隻言片語,信以為真,故才冷心冷肺地說出這話來。
「哼,一幫窮鬼!」郎中見收入沒了,怒哼一聲,拂袖而去。
井台血戰影響很大,此時半個軍糧城的人都聚在門外,眼見郎中憤然而去,眾人便圍繞着醫德、金瘡藥和救命之恩發生了一場爭論,寄住在此的都是些窮苦流民,來自山南海北,口音並不一樣,吵吵嚷嚷鬧個不休。文勝娘雖然省了一筆錢,卻被輿論指責,自覺抬不起頭來,坐在那一個勁地哭,李默本想過去安慰她兩句,偏偏身體不爭氣,一張嘴就咳嗽。
這時候就聽到那個溫軟甜糯的聲音響起,叔叔、嬸嬸、大哥、大嫂,叫的親親熱熱,在她的勸說下,眾人這才陸續散去。
那道倩麗的身影終於閃了進來,她端着一碗麵粥,粥很稠,上面還放着兩塊鹹菜。
新世界空氣清新,沒有污染,但生產力水平極端落後,大部分百姓的生活都很清苦,早晚兩頓粥飯,家境好的加兩塊麵餅,菜都是節令菜,以煮為主,加點油鹽,多少視家境而定。調料主要是醬,鹹菜是一年四季的主菜,既當菜也當鹽。
這頓飯看似簡單,實際又不簡單。
「這是嬸子特意為你做的。」
眾人都叫徐文勝的母親為文勝娘,只有這個少女叫她嬸子,想來關係不淺。
李默已經餓瘋了,他也不想讓人家欠他這份人情,於是笑納了這碗鹹菜濃粥。
躲在門外的文勝娘見李默吃了自己的粥飯,而且吃的很乾淨,倒像是撿了一個大便宜,愁苦的臉上綻出笑容,接了碗,高高興興地走了。
晚上服了趙破陣送來的一副藥,李默早早睡下,一覺睡到天亮,竟然十分安穩,他又試着起身,卻被一雙胖胖的手按住。是二胖。
「你別動,老叔說你要多趟幾天。」
李默道:「昨晚你跟小七跑哪去了?」
昨晚李默醒來一直沒見到他跟小七,問別人,別人也不知道。
「來啦,香噴噴的魚湯。」
小七端着一大碗熱騰騰的魚湯慢慢蹭進來。
原來昨天李默受傷昏迷之後,二人商量着要給老大搞點什麼有營養的東西補補,肉是買不起的,沒有弓箭、獵叉也打不了獵,所以二人就商量着去綠柳河捉兩條肥魚給李默補補。
綠柳河在城西南雙龍山下,距此有十六里地。
路不算遠,但捕魚是個技術活,寧州地方乾旱少雨,湖少河少,百姓多半不會捕魚,小七和二胖就不會捕魚,兩個人整整折騰一晚才撈到兩條巴掌大的小魚,回來熬成了魚湯給李默端來。二胖的手上因為捉魚弄破了一個口子,撒了些香灰,用一片破布包紮。
李默道:「辛苦你們啦。」
小七道:「這叫啥話呀,我們是兄弟嘛,好兄弟就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算什麼。」
用勺子餵李默喝了魚湯,二人興高采烈,小七道:「你歇着吧,我跟老叔出生意去。老叔收我倆做夥計,這回咱們有飯吃了。」
二人前腳剛走,一個輕捷的身影就飄了進來,裹着一股香風,是那個溫婉清秀的少女。她也端着一碗湯,還拿着一塊黃麵餅。
她的身上有種很好聞的體香,李默很喜歡。
「謝謝你,我已經吃過了。」
「是小七端給你的吧,忘了放鹽了。」
李默笑笑,剛才那碗魚湯的確忘了放鹽了,因想到這年頭鹽是個好東西,他們沒錢也弄不到,就沒說出來。
在少女的幫扶下李默坐了起來。
「身子還沒好,儘量不要起床。」少女柔聲勸慰道,聲音甜糯,聽着非常舒服。
李默盯着她看了一陣子,她的身材苗條而勻稱,個子很高,足足一米七朝上,超過這個時代大多數成年男子的身高,她的眼睛清明通徹,牙齒略有參差,鼻根兩側有幾顆雀斑,下巴上有幾顆粉刺,卻因她的氣質實在很好,完全將這些小瑕疵掩蓋了去,她的氣質溫婉而親切,聲音甜糯可人,身上的衣裙雖然打着好幾個補丁,卻始終保持整潔,加之她身上有股子神秘的體香,李默馬上就喜歡上了這個女子。
「不要緊,適當活動,更有助於傷勢康復。」李默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太現代,便換了種說法:「天熱,躺久了容易長瘡。」
「是麼,瞧不出,你還懂醫術。」少女笑着,蹲下身給李默找鞋子,找了一圈,什麼也沒發現。
「我沒鞋子。」
「也不早說。」少女恐李默尷尬,故作嬌嗔。
「謝謝你幫了我這麼多,還未請教姓名。」
「姓名嘛,女兒家的名字怎好隨便告訴別人,跟你開玩笑的,我叫姜鳶。」
「姜鳶,很好的名字。」
孫大牙忽然走了進來,他坐在窗前為李默診了脈,笑道:「沒大事,下來走走,別老躺着。」又對姜鳶說:「你好好照顧他,把他身體養好,將來說不定他還會娶你當媳婦呢。」
姜鳶被他氣的直翻白眼,等孫大牙走後,她表情尷尬地說:「他綽號叫兔子嘴,天生愛胡說八道,你別理他。」
餵李默吃了文勝娘親自煲的魚湯、烙的餅。李默說想出去走走。昨天太匆忙,他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這個地方呢。
姜鳶上前扶持,落落大方,李默沒有推辭。
(本章完)
第4章 姜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