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東他們跟學生們圍坐一起聊了一下午,到了傍晚的時候,昆汀提議去喝酒。
陳偉文提議去他在南城租的小屋子喝,不過於東感覺有些遠了,而且這裏人有些多,陳偉文租的屋子也未必能裝得下,就大手一揮,「晚上我請大家吃飯吧。」
也沒搞什麼排場,就近找了家蒼蠅館子,學生們常去,評價都不錯。
這館子是個夫妻店,門臉不大,攏共就擺了五張長桌。他們去的早,還沒到正經飯點,老闆一看來了這麼多人,乾脆把五張長桌拼在一起,準備今晚就伺候這一桌了。
聊到要喝什麼酒,於東本來想去買點劍南春,不過昆汀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二鍋頭,鬧着非要喝一次二鍋頭。
「不到長城非好漢,不喝二鍋頭等於沒喝過白酒。」
在昆汀看來,二鍋頭才是正宗的白酒。
要喝二鍋頭的話,那就不用買了,老闆店裏有備的,直接從店裏拿就行。
等到所有人坐下之後,於東數了數,加上他總共有二十五個人,而端杯子喝酒的就有二十二個人。
這麼多人喝酒,氣氛十分熱烈,就連因為胃病已經很少喝酒的莫言,今天也是酒興大發,黃壘拎着酒瓶倒酒的時候,他就已經主要端着杯子要酒了。
等到二十二個酒杯里都倒上了酒之後,昆汀就忍不住要端起來喝。
羅異提醒道,「昆汀,中國的白酒可不能這么喝,要就點下酒菜,不然一準喝多。」
他這話剛一落音,老闆就端着盤花生米過來了。
「這就是下酒菜吧?」
昆汀拿着勺子要去舀花生米,於東卻笑道,「昆汀,等等,今晚咱們喝酒有個規矩。」
「什麼規矩?」眾人問。
「咱們玩個故事接龍的遊戲,一會兒我先講個故事的開頭,下面一個人必須接着我的故事往下說,如果不說,就要喝半盅酒。當然,不能亂說,說完之後,大家投票,票數過半才算過關,如果票數不過半,就要喝一盅酒。」
莫言笑道,「這挺好,投降輸一半。」
飯店用的是一種瓷的小酒盅,倒滿也才六錢酒,而且大家的杯子也不可能倒得特別滿,所以一杯大概也就半兩酒。
對於這個提議,大家都覺得挺有意思,余樺問道:「那後面沒人能續得上故事怎麼辦?」
「那就重新開個頭,繼續往下說。另外,每個人續故事不能太長。就定一分半鐘,一分半鐘之內就要把自己續的故事說完,不然視作失敗。」
「於東老師,我可以把故事記下來麼?」一個沒有喝酒的女生舉手說道。
於東點頭,「當然可以。」
「好,我來負責記。」女生從包里掏出紙筆,準備好記錄。
於東繼續說道,「我先開個頭吧。故事的開頭是這樣的,有一對情侶,男孩是在校大學生,女孩是百貨商店的售貨員。有一天,女孩休假,約了男孩一起去電影院看電影,不過男孩在電影院門口一直待到電影開場半個小時都沒有等到女孩,他非常惱火,決定去女孩的住處找女孩問清楚是怎麼回事。」
說到這裏,於東停了下來。
「於東老師,後面呢?」羅異問。
於東笑着看向旁邊的昆汀,「後面就要問昆汀了。」
大家又盯着昆汀,想看他如何續寫這個故事,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昆汀卻沒有續寫,而是直接喝了半盅酒,「我選擇喝酒。」
學生們愣了愣,這個遊戲對昆汀來說好像沒有難度……
其實這遊戲跟酒量無關,有些人即便酒量好,也會選擇續寫,因為這個看起來只是助興的遊戲,其實也是一場比賽。
在座的這些人,有作家、導演、導演系學生、想做導演的表演系學生……這個遊戲對他們來說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大部分人都想表現一下自己編故事的能力。
只不過昆汀這傢伙臉皮厚,不太走尋常路。
昆汀之後,就是莫言了。
莫言想了想,說,「男孩去了女孩家,但是敲了半天門都沒有人回應,正當他以為家裏沒人準備走的時候,房門打開了。」
說到這裏,莫言也停了。
余樺笑道,「這也算?」
「這怎麼不算?」
於東開口道,「算不算,看大家投票吧,覺得能過關的舉手。」
投票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除了莫言自己還有餘樺之外,其他二十三個人都舉手了。
余樺對這個結果顯然是不滿意的,他對學生們說道,「你們太給他面子了。」
畢飛雨幫着莫言說了句話,「其實這個續寫挺不錯的,至少讓人有想繼續看下去的衝動,我覺得能做到這點就是成功的。」
「下一個,黃壘,你來。」
黃壘點點頭,開口道,「女孩披頭散髮,滿臉都是血,一開始男孩以為開門的是自己的對象,隨後才看清楚竟然是對象的同事。他問對象同事發生了什麼,但是同事沒有回答,抱着頭跑了,然後男孩走進了屋裏,看到倒在血泊的對象。」
「投票吧。」
這次黃壘拿到了十六票,過關。
下一個,陳偉文。
「男孩發現,對象的旁邊還有一把水果刀,上面沾滿了血,隨後轉身就去追剛才跑掉的同事,因為他認為兇手就是同事。只不過同事早就跑了,男孩追了一截沒追到人,就報警了。」
這次陳偉文只拿到七票,續寫失敗,喝了一盅酒。
喝完酒之後,陳偉文不甘心地問道,「為什麼不行?」
昆汀跟着喝了盅酒,往嘴裏又扔了幾顆花生米,然後笑着對陳偉文說道:「你這個故事有一些致命的問題,男孩是怎麼在只看一眼的情況下就斷定自己的女朋友死了的?假如男孩是一個非常冷靜的人,他應該先看看女朋友到底有沒有死,如果沒有死,應該趕快送去醫院,而不是忙着去追兇手。」
「假如男孩是個非常容易慌亂的人,那看到女朋友倒在血泊里,很有可能就失去了理智,甚至抱頭大喊。也有可能,他也不管女朋友到底有沒有死,趕忙送女朋友去醫院。」
於東沒有點評,只是說道,「既然失敗了,這個就作廢,下一個人接着黃壘的往下說。」
下一個是陳虹,她開口道:「男孩是一個醫學生,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女友,迅速上去先判斷了女友的傷勢,發現女友還有生命氣息,又忙着為女友做一些止血的處理,然後跑到外面讓人幫忙報警,他則守在女友身邊。」
這次的故事得到了十四票,也算過關。
於東點點頭:「為男孩賦予了更多的身份,這一點很好。我想有些人之所以沒有投票,應該是因為你把故事處理得太簡單,沒有把懸念感釋放出來。」
下一個是羅異,他似乎已經準備很久了,一輪到他,就迫不及待地開口,「去了醫院,女友有了一些意識,說了一句『ta要殺我』,但是當男孩問她誰要殺她的時候,她卻又陷入昏迷。警察來了之後,男孩把自己知道的信息提供給了警察,而警察也迅速去把女友的同事抓了過來。但是同事卻一口咬定自己到現場的時候,女孩已經倒在血泊裏面。她因為太過慌張,所以男孩敲門的時候,她沒有回應,後來她怕男孩認為她是兇手,什麼也沒說就跑了。」
這次羅異得票挺多,總共有十八票,也過關了。
這時昆汀抱怨道,「你們續寫故事,為什麼都是按照一個視角?為什麼不能轉換一下視角?比如說,羅異你剛才就可以從逃跑的那個同事視角出發,或者發展另一條故事線。而且,你們似乎也沒準備交代人物的背景信息,比如這個女友是商場售貨員,那她具體是賣什麼的呢?有沒有家人?」
受到昆汀啟發之後,後來的人也更多地開始用心把故事寫得更加飽滿。
但是越往後,故事也就越難寫,通不過的概率也就越高。
後來一個粗糙的故事就完成了,其實兇手就是同事,她跟女孩發生了爭執,然後失手捅死了女孩。
第一個故事大家都覺得不太滿意,不過沒關係,因為這只是第一個故事,他們的準備並不充足。
到了第二個故事,他們則要表現得更好。
第二個故事是個懸疑故事,有七個人去登山,其中還有一對情侶,本來他們準備登山,那天卻忽然下起大雪,不過除了情侶中的女孩留在大本營,其他人都還是堅持去登山。
女孩在營地等到了第七天,去登山的六個人回來了五個,獨獨她男朋友沒回來。那五個人告訴女孩,她男朋友遇難了,而今天就是她男朋友的頭七。
他們認為女孩男朋友在頭七的這天肯定會回魂來找女孩,所以晚上就做了一個儀式,五個人圍成一圈,女孩坐在中間。
可就在這時,女孩男朋友滿臉是血地跑進了營地,告訴女孩,其他五個人都死了,只有一個人回來了。
這個故事也是於東開的頭,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學生們竟然會弄出這麼一個結局來,跟他看到的一個鬼故事基本上一模一樣。
而且於東還為這個故事命名為《她該相信誰》。
兩個故事之後,畢飛雨提議,即便上一個人的續寫過關了,下一個人也可以選擇不接着上一個人的故事往下寫,而是可以選擇接着前面任何一個人的故事往後寫。
這樣一來,一個開頭就有可能分出很多故事來。
比如有一個故事的開頭是「一個男人失憶了」,有些人就把它續寫成了一個懸疑故事,男人失憶了,遇到了一個自稱是他朋友的人,但其實是造成他失憶的兇手……
有些人則會把它續寫成一個愛情故事,比如李虹跟黃壘為代表的一些同學續寫的故事就是一個男人失憶了,然後遇到一個女孩,他們相愛了,但是後來卻發現男人竟然是某某富豪……
聽到李虹他們續寫的故事時,於東忍不住豎了豎大拇指,這個故事雖然有些狗血,但是商業性還挺強的,至少比當下的一些愛情電視劇有意思些。
……
這個遊戲大家越玩越興奮,一場酒從傍晚五六點鐘喝到了半夜兩三點,故事沒少講,酒也沒少喝。
喝的最多的就是昆汀,他一個故事都沒說,每次到他面前都是喝一杯了事。
喝到最後,他也有些醉了,抱着羅異他們大喊:「故事為王!」
學生們也有些上頭,跟着喊:「故事為王!」
後來他們從飯店出去,學生們勾肩搭背回學校的路上,還在不停地喊:「故事為王!」
黃壘喝得不算多,不過也有些醉意,他跟在學弟學妹們的後面,看着他們是如此的亢奮,心中萬分感慨,或許今天晚上的這一頓飯會刻在他們的生命中,成為一道不可磨滅的印記。
下午在學校聊天的時候,於東跟畢飛雨他們一直說自己不擅長教編劇課,但是結果證明,這一頓飯吃下來,恐怕比十節編劇課都要管用。
或許今晚這個助興的遊戲是於東有意為之,他就想幫自己這些人打開思路。
當然,不管於東是不是有意的,最終的結果是,他們確實因此打開了思路。
幾個小時裏面,黃壘就感覺不少同學編故事的能力有了巨大的進步。不僅僅是故事很完整很精彩,而且受到幾個作家以及昆汀的啟發,他們的敘事角度和敘事手法也開始變得多樣起來。
或許,這就是大師們的魅力吧,不用說太多,只要稍微點撥,就能讓人茅塞頓開。
黃壘抬頭看了看夜空,嘆道:「金藝真的很幸運啊,能夠擁有於東他們這樣厲害的老師。」
旁邊的陳偉文看到黃壘抬頭望天,醉眼朦朧地笑道:「師兄,你看天幹什麼?咦,這天怎麼在轉啊,轉得我頭好暈啊,我好,嘔——」
黃壘聽陳偉文說話就感覺不對勁,正想把他推開,卻已經來不及了,陳偉文已經吐到了他身上。
「陳偉文!我要宰了你!」
陳偉文吐了兩口,反而有些清醒了,見到黃壘發飆,他連忙往前跑,趔趔趄趄,慌不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