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內容比上次秦箏所烹飪的那一桌菜要豐盛許多。

    菜色幾乎全部變了，唯獨不變的，是餐桌中央那碗清澈如水的茶湯。

    唐促沒嘗過孟婆湯的味道，但秦箏這透明茶湯的配方來源於孟婆，想來出自同一人之手，味道應該也有相似之處。

    不過好在這飄香的茶湯並不會讓人忘掉回憶，再加上味道很好，所以唐促也很喜歡。

    兩人吃晚飯的時候，秦箏對唐促問起了醫院探病之行的具體情況，唐促如實奉告，包括在病房門口見到黑白無常因此造成誤會的事情也全部告訴了秦箏。

    秦箏安靜地聽着，偶爾輕輕點頭。

    身為女朋友，善於聆聽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唐促提及他見到了那位老人的遺體，所以心情複雜。

    秦箏對此卻並未表現得太過吃驚。

    「我見到過哦，我奶奶的遺體。」

    秦箏對唐促講起往事，那時她還在讀小學，奶奶臨終之前想要見她最後一面，她便被父母從學校里接出來，徑直前往了醫院，最後在奶奶臨終之前，讓她如願以償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小孫女。

    秦箏的奶奶是在她的目光中去世的。

    在奶奶去世以後，爸媽便把秦箏抱走了，醫生嘗試過做最後的搶救，結果顯而易見。

    其實秦箏當時並沒有害怕，儘管在那時的她眼中，奶奶只是睡着了而已。

    只是奶奶鬆開緊緊握住她稚嫩手掌的雙手時，年幼的秦箏感覺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唐促，你知道我從來不害怕鬼魂之類的東西，就是因為我相信，那樣的存在，或許世間某一個人再與之相見一面都是奢望。你所害怕的對象，也許經常出現在思念之人的夢裏。」

    秦箏為唐促盛了一碗茶湯，放在了他面前。

    看着面前純淨清澈的茶湯，以及面前雙眼中同樣純淨清澈的少女，唐促嘴角的笑容顯得有些無奈。

    「可惡，明明我才是地府小少爺啊，我應該對這種事毫無感情的才對，竟然還要被你說教。」

    「你有感情起伏是正常的，因為這樣才能證明你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都會有感情。」

    「……」

    「只要是人，都會有感情。」

    秦箏口中這句話，唐促曾經從母親三更的口中聽到過。

    因為三更面對任何事的情感起伏都不大，曾經年幼的唐促還以為母親沒有感情，所以忍不住對着母親開口詢問。

    那時三更的答覆就是這樣的。

    在讀過父親寫的以後，唐促也明白了三更是如何從一個沒有感情的小閻王，一步步感受到這人世間的情感存在的。

    地府的小閻王，終究成為了普通人。

    那地府的小少爺，擁有感情也沒什麼不對吧。

    應該說，唐促慶幸自己擁有感情，能夠體會這世間的人情冷暖。

    唐促伸手握住秦箏的手時，秦箏的白皙面容上浮現出詫異的神情。

    「你的存在，就足以證明我是個有感情的人。」

    唐促嘴角的笑容看上去十分溫暖，在這個秋天的夜晚裏，帶給秦箏的溫度足以媲美來自孟婆配方的茶湯。

    即便如此，秦箏還是忍不住學着唐促的一貫做法吐槽了一句。

    「唐促，你好油膩。」

    可她口中雖然這般說道，她的臉上卻沒有半分嫌棄。

    她在衝着唐促笑，笑容明媚動人，讓唐促想到了遍地盛開的各色花朵。

    對於未來要共同踏上的前方道路，他們已經擁有十足的信心了。

    因為，他們心意相通。

    「唐促，你說黑白無常每天的日常工作就是送逝者的魂靈前往陰曹地府投胎轉世麼，這樣的話，肯定也能品嘗人生百味吧。」

    秦箏提到黑白無常的時候，眼中閃爍着莫名的光彩。

    「怎麼，你想試試嗎，正好白無常抱怨工作太累呢。」

    「我們可以一起啊，我做白無常，你做黑無常。」

    「這和科室主任降級到普通職員的工作有什麼區別，我又不傻……」

    「說的也是，畢竟唐促你是神氣的地府小少爺呢。」

    秦箏一雙粉嫩的嘴唇微微翹起，語氣里有種哄小孩子的特有溫柔。

    「你以為，天地之間，我獨佔一面。」

    唐促就像個被哄的小孩子一樣。

    他得意的樣子從未在他人面前顯露過，只有秦箏能看到他所有的樣子。

    秦箏就這麼凝望着唐促，眼神中滿是愛意。

    不過由於唐促將去探病的過程事無巨細全部告訴給了秦箏，其中當然也包括了周蘇槿的存在。

    唐促想到秦箏會對這種八卦事情產生好奇心，但當他看到秦箏眼中仿佛閃着光芒時，他就知道，自己還是低估了秦箏對於戀情八卦的狂熱。

    「不會吧不會吧，林孤舟一個班長，把班主任的女兒搞定了？這波周老師直接被偷了水晶呀，明明我們班級里他最信任的學生就是班長了吧。」

    秦箏眼神之中躍躍欲試，暗示唐促說更多相關內容給她聽。

    但唐促已經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事情都告訴了秦箏，對於林孤舟和周蘇槿之間的關係，唐促也根本搞不清楚。

    甚至直到現在，唐促都還不清楚林孤舟為什麼要讓他去醫院參與探病，林孤舟是個很難被人猜透心思的男生，這一點確實讓唐促覺得十分困擾。

    「你覺得林孤舟這人怎麼樣。」

    唐促忽然對着秦箏開口問道，秦箏略微遲疑，給出了自己的答覆。

    「我覺得他是個稱職的班長。」

    沒錯，林孤舟確實是個稱職的班長，對於這一點唐促也認同。

    在洛若因病無法上學之後，林孤舟頂替了洛若的班長位置，將班級里的大小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條，幾乎讓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來。

    在大多人眼中，林孤舟都該是個好人，只不過唐促總有一種林孤舟在對自己使壞的感覺。

    那雙眯眯眼中究竟藏着什麼樣的危險視線，唐促光是想想就覺得嵴背發涼。

    「龍崽和阿梓什麼時候回來啊，家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怪冷清的。」

    秦箏口中感嘆着，明明這一桌飯菜就算帶上龍崽和阿梓一起吃也綽綽有餘，人多起來吃飯也更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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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知道呢，估計是帶着阿梓雲遊四方去了吧。沉城犬王那麼厲害，到哪裏都會吃得開的。不過我估計他過年之前肯定會帶着阿梓回來，到時候我爸媽也會回家的。」

    「過年麼……那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呢……」

    秦箏扁了扁嘴，聽唐促說起龍崽和阿梓短時間之內應該不會回家的時候，她的心情難免顯得有些失落。

    「時間過得很快的，畢竟都已經是秋天了，等開始下雪的時候，離過年也就不遠了。怎麼樣，今年要不要考慮在我家過年？」

    唐促笑着對秦箏發出邀請，秦箏則嗔怪着瞪了他一眼。

    想想也是，秦箏平時每天往唐促家裏跑也就算了，過年還在他家過的話，恐怕秦箏的爸媽會氣瘋的。

    「你說以後要是我們結婚了，過年去誰家裏過，就成了大問題了。總有一方父母會因為孩子不在身邊而覺得孤單吧。雖說能將雙方父母接到一起來，但總要考慮到他們的主觀意願。」

    「……」

    唐促忽然提起的話題讓秦箏覺得接不上話。

    現在是什麼情況，他們已經開始暢想這種現實的問題了嗎？

    他們可還只是十七歲的高中生啊，雖說目前他們是戀人關係，不出意外以後也會結婚，可是現在提起這些還是太早了吧……

    秦箏姣好的面頰微微泛紅，牙齒輕輕咬着嘴唇，半晌後才吐出了一句話。

    「我怎麼知道……」

    「要不然把你爸媽接到地府去，我們大家一起在地府過年怎麼樣。到時候黑白無常牛頭馬面他們都在，婆婆和判官也會覺得難得這麼熱鬧的……」

    唐促話還沒說完，秦箏就已經起身動手拍了他的身體一下。

    「有大過年送人去地府的嗎！唐促你是不是傻啊！」

    「我又沒說不給他們送回來，真的是，你幹嘛覺得地府是很晦氣的地方啊，大家都是好人啊，難道不是麼？」

    唐促一臉無辜看着秦箏，秦箏心中生出一股無名火，卻又無從發泄。

    「我開玩笑的，如果惹你不開心了，我跟你道歉，對不起。」

    唐促一臉真誠看向秦箏，秦箏也就氣不起來了。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地府都是不想提及面對的地方，可對於唐促而言，地府卻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

    那裏有很多能夠保護他的人，儘管唐促的身體還沒去過地府，但他知道，那裏對他來說，一定是個十分溫暖的地方。

    「算了，如果真要是那樣的話，還能有機會陪婆婆聊聊天，她一個人待在奈何橋旁，肯定覺得很孤獨。」

    「要不你去代替她，做下一任孟婆吧，你覺得怎麼樣？」

    唐促的多嘴換來的又是一頓粉紅喵喵拳，好在不疼。

    外面的氣溫逐漸開始降低了，唐促家裏卻顯得異常溫暖。

    還沒到開始供暖的時節，所以唐促基本能夠確定，這份溫暖的來源，就是正坐在他面前津津有味吃着晚餐的女孩。

    「唐促，姐姐的手藝怎麼樣，你還沒夸呢。」

    「上次不是誇過了麼……」

    「上次是上次，這次是這次，上次你還說過喜歡我呢，難道以後就不說了？」

    「可以不說了麼……」

    「你覺得呢。」

    秦箏的一臉冷漠讓唐促啞然失笑。

    他很喜歡捉弄秦箏的感覺，等把小貓惹生氣再把小貓哄好，最後把小貓摟進懷裏，永遠和小貓在一起。

    「做菜講究色香味俱全，你應該聽過吧，秦箏。」

    唐促忽然變得一臉正經，秦箏以為唐促真的要指導自己廚藝了，所以秉着學習的精神，她也顯得很認真，準備聆聽來自唐促的教導。

    「色香味中，色排在第一位。那色是什麼呢，就是你應該用貓娘形態穿着圍裙做飯，這樣就會讓吃飯的我很有食慾……」

    秦箏逐漸冰冷的視線讓唐促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他也是一時興起才腦補了一下那樣的畫面，看上去還真是讓人期待呢。

    「唐促，你最近膽子越來越大了。」

    「那是因為我對你的感情日漸高漲再難遮遮掩掩了呀。」

    「退，退，退！」

    唐促家裏，因為多了個女孩子而顯得熱鬧了起來。

    吵鬧聲與笑談聲始終迴蕩在偌大的家中，讓這個與地府有着千絲萬縷聯繫的家庭中，多了一絲普通人家的感覺。

    晚餐過後，唐促跟秦箏一起玩最近網上很火的雙人小遊戲。

    儘管遊戲的趣味性其實很有限，但勝在互動性強，唐促在跟秦箏的雙人戰鬥中，也收穫了意想不到的結果。

    「唐促，你別往那邊走啊……」

    「我看那裏有個寶箱，我怎麼知道寶箱裏會有眼睛蛇啊，這是誰設計的遊戲啊，真的離譜……」

    歡笑聲一直持續到秦箏離開唐促家，又到了分別的時刻。

    儘管唐促覺得秦箏住在家裏就好了，秦箏也知道這樣更加方便。

    可身為女孩子總是要潔身自好的，所以如果不是因為情況特殊的話，秦箏一般都不會選擇住在唐促家裏。

    「我送你回去吧。」

    秦箏在玄關處穿鞋的時候，唐促站在她身旁輕聲開口。

    「不用了，晚上外面挺冷的，你送我回家還得回來，我就覺得這種行為也沒什麼意義，畢竟離得又不遠。」

    「只要是我所做的跟你有關的任何行為，都一定有意義。」

    秦箏穿好鞋直起腰來，抬眸望向身旁的俊朗少年時，她白皙的臉龐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能聽你這麼講，我真的很高興啊，唐促。」

    秦箏瀟灑離去，她踩着輕快步子一路小跑熘下樓梯，之後哼着不知名的曲調一步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皎潔的月色籠罩着她略顯單薄的身軀，微風拂過，她的栗色髮絲在風中向後揚起。

    唐促站在家門口看着秦箏一步步走遠，他就覺得渾身難受。

    明明他知道，明天兩人還會在學校里相見並且度過一整天的學習生活，他們會乘着傍晚的夕陽一起回家，一起吃晚餐，一直都在一起。

    可即便如此，這個秋夜裏秦箏漸行漸遠的背影，還是讓唐促覺得心緒難寧。

    他迅速換好鞋子，從衣架上拽下外套，穿上便出了門。

    後方傳來的跑步聲讓秦箏感到疑惑，她轉過身來，就看到唐促正朝着自己跑來。

    「唐促？怎麼了，我有東西落在你家裏了嗎？」

    少女清澈嗓音中的困惑被唐促聽進耳中，他停住腳步，站在秦箏面前，方才身體各處傳來的難受之感也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

    「你把我落下了。」

    唐促笑着開口，秦箏聞言忍俊不禁。

    「傻不傻啊你。」

    唐促和秦箏的家離得並不遠，可這送秦箏回家的路，他們一起走了很久很久。

    他們以後還會一起走得更久的。

    哪怕前路遍地荊棘，他們也會攜手同行，相伴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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